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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28 12:22:53瀏覽773|回應5|推薦57 | |
仙履奇緣 張子房今回來得早;手裏電筒光束織出的世界内,沒見老頭橋頭上箕踞蹲坐著。時辰剛過了亥子之界,夜色暗黑暗黑,天上全不見粒星子,風倒呼呼吹得正來勁,逗弄得河兩岸野樹吱吱哎哎亂叫。 「嗯……看來是要下雨,這雨勢頭還將挺大。」他胡思亂想地怪上自己不捎帶個雨具,最終不禁就懊惱起這些日子來的無事生非,「在家自個小日子好好不過,讓那怪老頭兒給折騰了這幾天;黑燈瞎火大半夜,城郊野地裏不知都在幹啥?」 「子房兄,是你嗎?」聲音從橋下傳上來,著實讓橋頭剛坐穩了,方要喘口氣的張子房嚇一跳。 還不及疑鬼疑神,接下來的話就使他定下心,「你玩真個的來了,上回和我提今天一過子時就到──原以爲你不就說說罷了。」 「尾生果真是你。」張子房將個手電筒朝下打,一日不見,昏黃的光暈裏,尾生的那張瘦臉半隱半現地,復又削瘦了一圈,瞧去就似個活鬼,「綠珠妹子怎麼還沒露面?」 橋下好半晌沒吱聲。 幾天前,頭次見到尾生,子房正悠哉悠哉地在這橋下河邊閑閑學釣。尾生自河上游現身,揹個舊背包,逕往他這方行來,走到橋柱旁,停了腳步站定,再也不動一動,兩眼直勾勾地祇往來處望,一聲不吭,把個子房作隱形人看。子房卻也持著竹桿自顧自釣魚,亦不睬他。倆人這樣好大一晌,最後自橋上落下的一隻鞋子打破了靜默。那隻鞋子好巧不巧先砸尾生頭上,方翻個跟頭落在尾生他脚跟邊。 「橋下的,麻煩幫我將鞋子撿上來。」一個老頭,橋上露出半張臉,朝著橋底下喊。 尾生不作一聲,祇擡頭向上望了一眼。 「橋下的,麻煩鞋子撿一撿。」 尾生仍是不作一聲。 子房看不過去,開口道:「對你説話呢!」 「要去你上去,我可不離開這裏一步。」 「啊?」 「和人約好了這裏會面,我不能離開。」 「……」 這真是個執拗奇怪的人,子房嘆口氣,放棄了與他糾纏的念頭,放下魚竿,揀起鞋子,走上了橋。 絕沒想到,橋上等待他的是另個行爲怪異的人。 「小夥子,我這鞋底子都開了眼,你買雙新的送我吧!」 子房是個大度的人,想想也就點了點頭。 「我要那種名牌,記得哦,鞋幫上貼有一隻箭穿過個大紅圓圈標識——那款的運動鞋。」 子房亦是個難開口說「不」的人,雖然不高興,依舊點了點頭,但他的頭這回點得有些微,有些小,有些力道不足,幾乎可以懷疑他的頭到底動沒動過。 第二天晨早,他帶了新買的鞋子回來橋上。老頭坐橋頭,見了面冷冷的祇是說:「我要跑步鞋,你錯買了一般走路鞋,你給我去換一雙!」 「這老頭真有力氣跑步?」子房心裏自己給自己吐嘈。 隔一日,天濛濛亮,老頭坐橋頭,見了面亦祇是說:「這雙跑步鞋顔色我不歡喜,你給我換換!」 昨天那次,子房醒後再睡不回去,乾脆起床穿衣出門赴約。雄雞初啼,天還青黑青黑,他就來到了橋上。老頭懶坐橋頭,伸出隻腿,說:「幫我試試鞋合不合腳。」 子房覺得鞋子挺合腳,可惜不是穿他腳上。 老頭不冷不熱地說:「大了半個尺寸,穿起來走路踢哩趿拉,人顯得沒精神,這雙鞋不行。肯定得換一換。」 子房終於生了脾氣,恨不得將鞋砸老頭臉上。倒底修養好,終究他沒那麽做,祇是高高舉起,輕輕放進鞋盒裏。 氣平後,他心裏自琢磨著:「這回沒一口趕我走──不會是因爲我今日來早了?那麽明天我比他早到,瞧瞧會是怎般的結果。」 他生起了科學家般的做實驗興致。 橋上每回同老頭會面,尾生總橋下柱子旁兩眼無神直直立著,見面多了,漸漸兩人熟稔。 尾生說他在等候個名叫綠珠的女人:「她娘嫌我窮,總是說:二兩醋都應付不來的人家,我女兒是不可能嫁的。」 「綠珠可不答應,死活和我要在一起……」尾生説到這兒眼睛發亮,臉上起一片紅暈,聲音也急,「那天說定了,我們在這根橋柱下會面,不見不散,一起遠走他方。」 他擡頭看著河上游來處,喃喃自道:「爲什麽還沒來呢?等得真令人心焦。她定不會不來,約好了的……會有什麽事磕絆住了?」 風又野了些,吹得夜滿臉烏青,一地野樹們瞧得忍不住嘩嘩訕笑──天涼如秋溪水。 「你衣服夠嗎?沒料到夜裏這河邊還真挺涼的。」 「……」他搖搖頭,沒説話。 「回家去吧?問清楚了改天再約。」他提出了建議。 「……」他搖搖頭,仍然沒説話。 瞧他瘦得皮包骨,子房忍不住問:「這些日子,你都吃些什麽?」 「每日傍晚有個賣饃的漢子推車從橋上過,我問他買兩塊填飢。」 「萬一……,」子房停頓下,到底還是忍心説了,「我是説萬一,如果綠珠妹子有事真不能來,你這就一直等下去?」 「會的,這輩子等不著,下輩子繼續等——我願化身塊石頭,立在這橋柱水畔,風吹日曬,水擊雨淋,等她一個五百年,又一個五百年……」 「這人瘋了,哪齣戲文裏聽來的這種怪念頭。」子房心内自想。 天究竟亮了,老頭卻沒來;賣菜的,挑糞的,上工的,一個個打張子房身邊走過。他有點心煩,有點意亂,有些恍惑,有些疲倦,還加上絲意興闌珊。懶懶地,他和尾生說:「我回家喝熱粥去了,那臭老頭放我鴿子。」 「諾,那頭過來的不正是他?」 老頭一拐一拐的走他面前,死魚眼盯著他從頭看到腳:「小子,有出息!今兒個比我倒來得早。」 「老先生,給你換了你要的尺寸,你拿穩了,我總算了了樁事,可以安心的回家。」他把鞋盒順手遞給他,轉身準備離去。 「你的確不錯,但別急著走,我也有個好東西送你……」 老頭懷裏掏出個油紙包:「你,拿著。」 「果然這老家伙非比尋常,有些來歷,這不寶物到手了。」子房心中暗喜,面上不露神色。同樣不知哪裏他得來的怪念頭,這老頭如此這般考驗他,一定是有未來重大的責任托付。 接了油紙包,順手將它打開,霍然發覺内裏僅是粒黃顔色的小石子,臉上這回就明擺出了疑惑神色,他問:「這石子有何妙處?」 「孩子,這些日子來往,還沒和你說說我的來歷──我是無處郡無處鄉人,大夥都喊我黃石公。送你塊黃色石子,不過是珍重這段來往日子,讓你以後見了這石子就憶起老頭我和這段時光。」 深深的失意,加之覺得受了愚弄,他氣得說不出話:「你……你……」 黃石公面上訕笑一閃而逝,帶許嘲弄口氣說:「你總不會指望我這糟老頭子真是位仙人奇人異人,傳你本天書、兵書、鐵板神數書、股票投資勝出書吧?那是童話裏才能發生的事。」 黃石老頭的這句話終於擊出了子房忍耐防綫上的一個缺口,瞬即導致他心理上的全面潰敗,他將那粒石子狠命的往河裏抛去,口中嚷著:「受夠了,受夠了!」 「沈住氣,沈住氣!」尾生在橋下瞧著著急,想上來安慰,卻不敢離開那根橋柱,衹得喃喃地勸著,也不知子房聽著了沒聽著。 突然間,兩個人從野林裏闖了出來,拍著子房肩膀,安撫他:「看那邊,看那邊,攝像機正對著你!你上了《隱藏攝像機》電視節目。別憋紅了臉生氣,全國的人這會兒正在電視上瞧著你呢!」 「別生氣啦,不過是個電視節目!」黃石公亦跑過來抓緊他的手,身手挺靈活的,再看不出來是個糟老頭子模樣,笑道,「呵呵,這幾日《隱藏攝像機》收視率節節上升,真得要好好謝謝你啊!」 「糟了!」子房突然憶起幾個月前闖得那個大禍,緊忙用手摀著臉,卻已遲了點,他的俊美面孔幾天來早放送到每個人的家裏。 大禍其實也不能算天大,那日他不過就是和個同伴大街旁玩氣槍,一稍不注意,恰巧誤中了附近正駛過地國家領導的坐車。領導倒沒事,卻傷了領導的一位安全人員。安全警察局印的懸賞招貼,幾乎貼遍全國的大街小巷,子房祇得避躲這荒僻野村求他個妥當清靜。 「嗚哇嗚哇」的警笛聲由遠而近,三四部警車在橋兩端緊急煞住停下,攪擾出一地塵埃,一天廢氣。車門開處,衝下數名如狼似虎警探,子房跑兩步,還不及鑽進路邊的林子内,兩個腰粗膀圓的探員趕上推按在地,雙手銬住,活生生抓進了車内後座。 警車啓動後,轉了個兩百多度的不規則圓,自《隱藏攝像機》電視節目製作群面前大搖大擺馳開;子房見他們都瞪大了眼,微張了嘴,目不轉睛的送著車子慢慢離去。像是說定了的,車子一走,雨即開始落,起先稀稀疏疏一滴滴的打上車前窗玻璃。一忽兒車子加快速度,雨遂跟著車引擎拍子,嘩嘩嘩嘩地,沒命似的一盆盆往下潑,將電視節目製作組全趕得乾乾淨淨,場上一個不剩。 「尾生不知帶上雨具沒有?」望著窗外傾盆而下的暴雨,子房有些擔心,「好在橋底下總能避一避。」 他有些倦,閉上了眼休息,到底今晨還是起得太早了些,不一會竟就沉沉睡了。河的上游,咆哮的山洪開始往下沒命地瞎衝,怒氣非常,卻不知都在懊惱哪一位? “日子裏得等著點期待,但千萬別指望它真能捎帶朵花來!” 2015.0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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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