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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0/12 00:41:59瀏覽953｜回應2｜推薦24 | |
韓康外傳 長安城外偏僻處所，韓康同頭白牛住閒草屋。 城內東市有處農夫市場，韓康擺個攤子，多年以來，一直賣著草藥——嗯，這話有些不實；起始，韓康的確賣得草藥：杜仲、葛根、山楂、金銀花、甘草、當歸頭、天冬、川芎、五味子、馬齒莧、……。每月初一十五，天氣好時，大早，韓康將藥材裝上車子，讓牛拉著，慢慢運進城內賣。一年一年下來，他這草藥銷路漸漸壞了，除開幾味：洋山參、當歸、牛蒡、……，其他的幾乎無人聞問。韓康樂觀，自想這倒省心，免了爬山涉水，荒郊野地四處尋那奇形怪樣的藥材。他在他那小屋後闢了數畝旱地，種了幾畦洋參、牛蒡。不施蟲藥及化肥，生產真正ISO機構認證的有機農產品。幾季下來，眼看這年就要大收，誰知消費者的風氣又一大變，一窩蜂的相信香草對人體心理生理的治療功效，農夫市場內擠著搶購各式各樣香花異草：迷迭香、薰衣草、薄荷、鼠尾草、百里香、蘿勒、依蘭依蘭、……。他那藥攤前門可羅雀，經常一上午，只坐攤後瞇眼曬太陽，聼他白牛偶爾「哞——哞——」長鳴兩聲。 韓康豁達，卻具不知變通性格。打自第一天生意開張，攤前立兩竿布招，左寫「童叟無欺」，右書「真不二價」；這字個個寫得有童兒頭顱大，飽滿淋漓，風中獵獵招展，遠遠的客人都見個明白。攤内，桌台上草藥都表明標價：黃連，每錢一個銅板；羅漢果，一枚兩個銅板；……。沒得討價講價外，客人草藥買多了，亦無折扣，結帳交貨時，客人兩眼灼灼底下，甘草也不見添送一兩莖，攜帶了童子上門的，紅棗更不知往小手內塞上三兩枚。他這生意經營上很有三分慘澹況味；但是長安城「不二價」韓康的名號倒也響動了大河南北。 韓康無意閒得了名聲，依舊無知無覺每日懶洋洋坐攤後瞇眼，曬陽，冥想；傍牛車半躺的牛，嘴角經常淌著涎，倒餓得對太陽低低哞叫，很有氣無力地抱怨。 日升日落，長安城內居民愈聚愈多，諸海國人士聞風亦至，華夷雜處，熱鬧繁華。農夫市場內逐漸多了幾攤夷人擺得貨架，賣些稀奇古怪的中土罕見玩意。藍睛、灰睛、綠睛的攤主，長安話說得不甚流利，講價殺價不是他們的專長，買賣來回言語幾輪，總是吃上老虧，認命地遂將貨品乖乖標明價格，客人上門，對著貨品指手畫脚比劃，省下了許多閑心。有幾攤當地商家厭倦了交易時的口水，有樣學樣將自家貨品亦標價販售──長安城內有少半數訥於言的民眾全成了他們的顧客。 韓康過了兩年不壞時光，客人上門，指著陳皮問：「怎麼賣？」 韓康笑嘻嘻的回：「這些十年陳，每兩半分銀子；下來次點的，五年貨，三十個銅子；這兩年的，四銅子一兩。」 「五年的，給我來六兩。」 更有些客人，自帶個蒲包，選好了的藥材往包裏塞，裝妥當了，遞給韓康，說：「喏，就就些，該你多少？」乾脆俐落，連價錢都不先問聲。 韓康覺得有些失落。而在這之前，他的布招和價碼單早不知失落哪裏去了。牛倒是長了膘，多了斤兩，一個月還有兩回豆子吃，每當喫了飽，牠「哞哞」叫，很精氣神地；這時，韓康就知曉牠是心滿意足的——他自己心底其實亦是高興。 數囘斗轉星移，這就來了香草得勢的年代。這年代，長安城居民八月十五不再拜月，亦不烤肉。那日，天一暗，爲了搶購減價貨品，居民湧到城内任何一處能買到商品的角落──城裏人稱呼這一晚：銀色的八月十五。爲了促銷買氣，沒人記得這事何時開始的，那夜，市内所有店家商品都要下殺至少對半，買賣雙方全都紅了眼，沒命的掏銀子，收銀子。長安城内的慘綠少年更是在最大的幾家商業中心門首排上老長隊伍，喝酒，唱歌，耐心等待月亮出來，店鋪開門營業，好以極便宜價錢，搶購限量的貴重貨品。韓康是不隨俗的，就算是金色的八月十五、鑽石的八月十五、藍絲黛爾石的八月十五，他依舊老神在在的不二價，沒個折扣打。攤子貨架上洋山參、當歸、牛蒡堆得山高，立在貨架後的韓康身子都被遮沒了——他不著急。 「有人在嗎？」客人上門了。 「這裏呢！」韓康緊忙從牛蒡後探出半個腦袋。 「山參什麼價錢？今兒個打四折五折？」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二價，一斤半兩銀子。」 那人不吭一聲，九成九是無言的抗議，轉身極快離開他的攤子。 一整夜，韓康沒作上一筆生意，眼看市場裏人稀燈暗，前後左右商家正忙收攤；他打個哈欠，輕拍拍自己的面頰，醒醒要睡不睡的精神，準備收拾返家。這當口兒，來個女人想買牛蒡。 「老闆買你三斤牛蒡，算便宜點，瞧你都要收攤了，今兒又是銀色八月十五，打個對折又對折吧！」 「一斤二十個銅子，三斤六十。」 「你這有給折扣嗎？」女人覺得價錢不對。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二價。我這是不打折的。」 「你這人怎麼這樣死腦筋，今兒特別日子，長安城裏沒人不給折扣的。」 韓康一捧捧的將貨品上了牛車，邊說：「得，那您上別處買去吧！」 女人氣得跺腳：「以前有個愣子頭，叫什麼韓康的，也是一口一口『不二價』。我聽說了還以為是個笑話。今兒個見了你，方才明白，世上還真有你們這號不講價人物。」 韓康聽了這話，心頭一震，手中抱得一捧牛蒡落了滿地；那廂，女人氣沖沖自走遠了。 韓康身後牛「哞哞」「哞哞」叫，怨他自找苦吃，不知變通；他可沒聽懂，低頭心裏衹是想：「好了，好了，買賣草藥竟賣出了個家喻戶曉的名頭。」 自那晚後，市場内再不見韓康賣藥，他只在自家後院種地過活。那年秋天他收了幾升雜糧，一天傍晚，作了十來個粗饃饃解饞。饃饃置竹籠内，還沒及擱爐蒸上，洛陽城的詔書到了。京城金鑾殿上坐著的皇帝聽聞他的固執，認知是個賢人，特意宣他入京為官。韓康如雷轟頂，呆立半晌，自忖自量：「我韓康一介布衣，多年來擺個地攤維生，自以為是地行那不二計價，原祇是自家腦筋簡單的權宜偷懶方法。那日讓那女人一句胡话，破了自家顔面，市場内無了立足之地。想我依自心己意在那東市場内賣藥，尚礙難難行，卻糊塗皇帝倒宣我上京營那經世之業，豈不十二分荒唐……罷了，罷了，我遠離這是非之處便是。」 身邊白牛餓得昂首瞧那屋頂的三重茅草，慌得想扯下來嚼上幾嘴。牠「哞哞」「哞哞」「哞哞」好幾聲，似乎半賴半勸：「韓康，韓康！瞧俺幫你拉了多年車子，你這就再別躲了，束裝進京去；俺老了，也合該喫幾斤上好豆子。」 悄悄地，當夜，草房門都沒及闔緊，韓康乘上牛車棄家出走。隔天午時，來到所關口，守關的亭長覬覦他的牛——雖然年歲大了且瘦，到底顔色漂亮——心内盤算待養兩天肥了，拉上家裏那輛新購的車子，出門拜客臉面光彩。 一路來，韓康道上遇人瞧他一眼，或者對他微微一笑，總忐忑慌張：「老聃騎青牛西行，我亦乘頭白牛朝關外亂走，嗯，人們心底怕不正笑我畫虎類犬！」 他越思越不自在，趁了這機會，拍拍白牛的頭，心裏説道：「牛啊，你隨我這些年，吃沒喫好，睡沒睡好，現今年歲大了，仍與我跋涉千里；我瞧這人腸肥腦滿，你跟著他保證每天嚼上幾斤好豆子，能享幾天晚福。」 牛長「哞」一聲，心坎裏高興，又短「哞」一聲，聲音透了點傷感。 韓康將牛繩遞給亭長，雙手抱拳道聲乏，又怕亭長復求他留點人生智慧，道經德經易經禮經什麽的，緊轉身即往關口去，再不多言；韓康這事可想多了，亭長牽了牛，喜滋滋小半開了關門，門窄一條縫，倒剛好讓他側身出去。關門外，韓康目睹漠漠草原一片，直透天際，心内生股寒氣，卻瞧天上數十隻大雁勇猛南飛，遂打起精神逕往北去，漸漸就走得不見了人影。 2015.02.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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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