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四遷

Meg（梅格）－－其實大夥本喊她Margaret（瑪格麗特）－－某日看了片二手錄影帶《You've Got Mail（電子情書）》，覺得劇中女角演員Meg Ryan氣質雅麗，很是仰慕，自此認識的人都讓改叫Meg。好在她那I.D.身份證上仍是明白清楚印得孟仇氏三字，她改來變去的折騰，不傷脾胃，大夥就隨她高興去了。

從Margaret換到Meg這事瞧來，孟仇氏她有股力求變化，不怕費勁的心理素養。不怪短短一年內就能搬了三趟家，這第三回還老大遠的從鄒遷來了大宋，申請了上頭印了棵綠松樹的綠松卡，作上新移民，過起新生活。那兩年宋國發達，教育制度齊備，要來的人多，她巴巴的一個寡婦人家，帶著獨寶兒子，肯定花了周章大力氣：離鄉背井不容易。

Kobe（科比）（註 1）－－噢，就是孟軻，Meg的寶貝兒子，既來了大宋國，入鄉隨俗，當然也該有個大宋的宋名－－在這教育發達的宋國，每日準時上下學，從沒遲到過：他娘想得遠，家就在學校貼隔壁，睡得晏些，起床晚點，也還趕得及。Meg在家紡著紗，織著布，耳裡聽到不遠處黌宮傳來的打鐘聲、兒童誦讀聲、操場嬉鬧聲，心裡踏實。

Kobe個性樸實，循規蹈矩，尊師重道，幾年下來，長得黑粗高大，學業成績啞啞烏不怎樣，卻那滑板、mountain bike（山地自行车）、甚至街舞全都一套套地嫻熟在身，尤其那籃球一門更是技藝高超，非比普通一般。日子這一天天過去，眼看著再三兩年Kobe就要進太學了，仍還像個小飛俠是的，野來蠻去，哪有些讀書人氣質，Meg瞧著不對勁，心裏起了些慌張不安。

夕陽從小窗裡照在她的織布機上，她怔怔望著那一小方青天，坐在機前出神，好半天也沒織上半寸布，心裡只想遷了三回家，Kobe這書還是沒讓念好。

柴門「乓」的一聲重重被撞了開，Kobe滿頭大汗衝進室來，一路喊：「水哉，水哉！」破木桌上瓦罐他高高捧起，對準嘴，咕嘟咕嘟，灌下半罐涼水。右手背抹抹下巴，方說：「娘，我回來了。」
「學校裡放學鐘都敲過了老半天，你往哪兒去了？」Meg回了神，問。
「不就是和同學上小公園打籃球玩……不不，鍛鍊身體，運動去了。」Kobe邊說邊在織布機旁的一張舊小凳子上坐下。
不過幾日子前，這張凳子兒子坐著正恰好，這會子那麼條大長身子擱那上邊，大手大腳大個頭的，很是礙眼，看來且還有些滑稽。

「娘，我今兒個給自個取了個名字，我給你說說，你看好是不好？］
「孟軻這名字雅致的很啊？何況這『軻』字，還是你爹翻了半天辭海選上的！」
「娘，你聽我説嘛！前些日子，公園裡我交了個新朋友，是個hobo（homeless，乞丐），同是我們鄒人。年輕時，當兵打了十幾年戰，現在老了，也沒老婆孩子，也沒土地房子，住在公園涼亭内，取荷花池的水洗澡漱牙－－我覺得他真酷。沒事，我常聽他說說他當年從軍征戰時的故事，可真有意思了。」

Meg聽進耳裡，一肚子火，忍著氣沒吭聲。
「他說他名叫老老……」
「姥姥？是個婆婆？」Meg狐疑的打斷了兒子的話。
「老老啦，老頭子的『老』啦！」Kobe心想，娘真糊塗，那有女人從軍的呢！嘴裡卻繼續說道，「他和我說：人們只會照顧自己家裡的長輩老人家，卻不會想到偶爾來照應照應一下我這個也需要照顧的老頭兒，路過我身旁時，丟上一兩個小錢，這樣我這麼個毛七十歲的人，晚飯也有機會吃上塊五花肉——娘，他真可憐，老同我說：三月不知肉味。」
Meg想：「唉！兵荒馬亂的，這也是個可憐的天涯淪落人。」
「他老是說：這天底下如果能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那該多好，所以就把自己取了個『老老』的名字。他原來的本名，倒全不用了。」
「這丐者倒有些意思。」Meg自忖。
「今日我見老老在那裡叨叨的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知怎麼，忽然神來的就接了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老直誇獎我說：神童啊，神童啊！那時，我就想到了我的新名字：幼幼……」

Kobe 說得正興起，一旁Meg怒火熊熊大熾，神昏顛倒下，順手拿起一旁的剪子，將機上織好的布「喀嚓」的剪了個斷，胸口也喘得像被猛拉狠推的風箱，「呼呼」地氣急敗壞罵：「『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好的人不學，這麼個混人的話倒當回事。你翅膀硬了，老爹取得名字也敢扔下，胡七八糟亂來，你……你，給我在你爹面前好好跪下。」

望著跪在亡夫神主前的兒子後背，Meg情緒漸漸安穩下來，她一壁心痛剪斷了花費一日功夫織出的布匹，不明白為什麼衝動地作出這種傻事，一壁又擔心兒子前程，思前想後半晌，最後下定決心，還是得使出那個殺手鐧：搬家。

下來的日子裡，Meg不待家裡紡紗織布，即往「鄒」大娘、「鄒」大嬸，還有熟「鄒」女多的處所跑。到底大宋國人生地不太熟的，雖說住了這麼幾年，卻總是在家裡紡紗織著布，沒見過什麼市面，然而她機靈，明白往時髦的地方去總沒錯，社區圖書館裡見有ZUMBA舞（尊巴有氧舞蹈）招生，雖然不明所以，沒頭沒腦地，倒趕緊繳了幾個小錢，報名參加。

這樣去了三兩回，和個大媽混熟了，那日跳完舞，兩人滿頭滿身大汗，一同出了舞場。Meg抓了機會，閒閒問：「Rita，忙著去哪呢？」
Rita答：「接兒子去補習SAT（註2），明年升三年級，暑假一過就得進考場了。」
Meg聽了心中暗喜，Rita結婚了沒有？有沒有孩子？原不好問，這回她自說了出來，下文容易發揮。不由忙打蛇隨棍，嘆口氣道：「唉！我那孩子，考SAT倒還早，只是學校成績一團糟，真不知怎麼辦！」
「你住哪兒啊？」
「東城區。」
「喔！那兒滕國來的移民多。」
「是啊，不太見到我們鄒人。」
「滕國人球打得好。」
「兒子就是沒天沒夜玩球，不念書。」Meg恨恨地說。
兒子模仿性强，原以爲搬到到學校邊上，能使他養成讀書習慣，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學校校風運動重于課業，籃球最是熱門，個個孩子全都愛不釋手，學校裏玩，回家也不肯消停。
「行行出狀元，當球星也不錯啊！」
不好和她爭辯，Meg面上苦笑，心裡倒想：「行行出狀元——爲啥咱兒子就不能在醫生、工程師、會計師、或者律師這幾行上做個狀元？」
「你那學區不行，得轉到好點的去，西山區最好，要不西城區也行。」兩人這時就走到了路口，Rita朝Meg拜拜手，自顧自去了。

Meg有自知之明，這西山區遠離鬧市，半山之上，大富人家聚集之處，沒有車沒有馬，想也不要去想，是住不得的；西城區多半中產階級居民，重視子女教育，房地產價格還算合理，唯有往那下功夫了。原早明白是買不起房子的，卻沒想到租也租不着，幾閒出租公寓，一個蘿蔔一個坑，大家都往那兒擠，僧多粥少，眼看來只有靠「鄒」老鄉的關係，打暗盤交易。

Meg不跳ZUMBA了，這舞累煞人，況且舞友成員中竟然沒有位老鄉是那西城區公寓的租戶。那股力求變化，不怕費勁的心理素養，接下來的日子，她將它又好好的發揚開，短短三個多月時間，她四處參加太極拳、瑜珈、插花、合唱班，這樣子的從動到靜，自手足至嘴舌的嗜好大變化，皇天不負苦心人，終究讓她從某位「鄒」老鄉手中私下接了間西城區的出租小公寓。

她第四次遷家。

新公寓也忒細小了些，為了Kobe好好念書，Meg將唯一的那間臥房給了兒子用，自己倒睡在客廳裡，那架紡紗織布機也強擠進了她的床前。辛苦幾年下來，怪只怪Kobe的底子差，到底是只讀上普通科，沒有進了太學的醫師、工程師、會計師、或者律師專門。這普通科亦還虧了他的籃球專長才得以錄取。

讀太學的幾年，Kobe是開心的，坐著學校的馬車，各國亂跑的去參加諸種校際籃球比賽，這課室內竟沒坐上幾堂課。畢業後，四顧茫茫，唯一專長僅是打球時學來的雲遊七海。他四處漫游的旅途上，「野有蔓草，邂逅相遇」，就與人們立於道旁打恭作禮，互道寒暄；偶爾 Kobe將那老老曾提起的話拿出來說說，聽得人雖覺有些強詞奪理，卻也找不出毛病，漸漸Kobe年紀大了，他在他那個「雲遊七海，四處漫游」的領域裡也有些氣候，諸國國王便都要請他來首都的小巨蛋開講，紳士淑女，冠蓋雲集。臨走前還都奉上好大一封程儀，並且一定要問問：「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看在程儀分上，Kobe定是要誠誠懇懇說上一大套，完了還附贈上片藍光光碟。國王們客氣的前腳送走了他，這些東西後腳隨即都全不知塞去了哪個角隔隔兒裏。

Kobe 總算有了大名氣，不辜負Meg遷了四次家－－還有那疋剪斷了的hand made（手工制作）、organic（有機）的新出爐粗棉布。然而她還是有些遺憾，遺憾遊方講學的這一行裡，她的寶貝兒子倒底沒有達到「行行出狀元」目標，僅只獲取了個榜眼位置。有個名叫Confucius（孔夫子）的老頭兒，漫遊了更遠的雲和月，並說了比他還要漂亮的大道理－－他活生生的搶去了她兒子的狀元頭銜。

（註 1）：科比•布萊恩特（Kobe, Bryant)，美國職業籃球運動員，洛杉磯湖人隊。
（註 2）：SAT是由美國大學委員會（College Board）主辦，其成績是世界各國高中生申請美國大學入學資格及獎學金的重要參考，它與ACT都被稱爲美國高考。美國大學SAT總分共2400分，分爲閱讀、寫作和數學三部分，由ETS承擔其命題及閱卷工作。但是它們只是錄取學生時參考的材料之一，不像高考一樣起完全決定性的因素，其成績有效期爲2年 。 （摘自百度百科）
2016年起，SAT總分將改爲1600分。

2013.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