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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9/25 11:59:41瀏覽445｜回應3｜推薦24 | |
陶校尉運球 陶校尉自然姓陶，大名基於隱私，不方便這裏透露，但有一事是確定的：陶侃、陶澍、陶弘景、陶淵明等等名人和他沒有絲毫關聯。陶校尉四十來歲年紀，部隊中上級軍官，道德修養、學問人品、軍事專業、戰地勤務，樣樣都還説得過去，卻最近生活裏養出了幾樁怪習慣。問題不算大，一日日下來，倒是干擾的陶嫂牢騷滿腹，吵上幾回嘴，鬧出家庭小糾紛。陶校尉朋儕之輩中有幾位很明白點人情世事，知曉兒道理知識，冷眼觀出些癥結，顧陶校尉面皮，不敞開直說，對他點到爲止：「人上了年紀，保不准內分泌這裏哪裏有些失調，建議找間診所不妨讓醫生瞧瞧――這是沒事找事，但包準沒壞處。」陶校尉染了這幾樣壞習慣，説來還得怨陶嫂子，要是她不那等精打細算，或許就沒這些鬧心事。那年年根腳邊，陶嫂叫送煤球。煤球工廠老闆樂觀，錯誤估算了市場的年底需求，產品製作的稍微多些，他工廠倉房面積有限，衹好優惠推銷：買一年三百六十五個，給三百八十，兩年，整八百數。煤球不易壞，擱著慢慢用，陶嫂心狠手辣，大手筆一揮，訂了兩年的量。 貨一送到，陶嫂倒抽口涼氣，知道事情壞了，暗道聲：「媽媽咪呀！」 陶家住軍眷村中一條橫巷子内，家裏院子小，八百煤球如果硬要往裏堆，塞擠的也勉强可行，卻大人小孩堵得無下足之地，半步出不了房門。變通下，夜裏讓它堆擠著，白天衹得就部分叠壘到屋外巷子邊，俾便騰出院子空間，大人孩子方便活動。這門口巷子本就逼仄狹窄，陶校尉鄰居們家裏同樣一尺寸小院子，亂七八糟東西亦愛堆叠到巷子内，本來進出就已磕磕絆絆，這幾百個煤球再加入凑上熱鬧，鄰居們的難聽話就不斷傳進陶校尉夫妻倆耳裏。 陶校尉沒好處，就是個心高氣傲，但爲了煤球，暗地這閑言閑語忍氣喫下。衹是每晨鷄鳴即起，裝束停當，吃飽肚子，喝足水，將煤球兩兩一趟，小心翼翼的從院内運往門外巷邊。天黑星高，此時巷清人靜，家裏大人小孩都上床睡了，兩兩一趟，再將煤球小心翼翼地運回自家院内，氣喘吁吁地一一壘好。 這樣子三五禮拜，聽了眾多閑言閑語，亦又擔心大門外煤球招引了小賊眼球珠子，陶校尉人一整個變了模樣。他面無表情，雙眼呆滯，心眼裏衹是直來直往的就知運球。搬運完后，臉不洗，衣不換，臭汗一身，烏著張煤黑面孔，卻扳了指頭盤算。 「624，沒錯，624個煤球――」旋又自己懷疑，「真沒算錯？今晚搬回家時，要打起十分精神，不得半點閃失。」 果然夜裏搬進院來，一一仔細重新數過，依舊是624個：「嗯！的確是624個；沒遭人偷。」安心上床睡了。 隔天一早，他睡醒眼睛一睜，念頭裏升起的頭樁事，依然仍是煤球：「真是624個？不靠譜，哎呀!我還是得細細再數數！」 煤球今早算實了竟然是623總數，他猛地慌了手腳，虧他反應敏捷，即刻想到小寶他娘晨起用去一枚，鬆口氣，放下了心。 煤球雖然點數得一個不差，卻他總也不確實真是不差，非得重新搬運一趟，親自點過數，心裏才安。這新來的安穩過不了片刻，焦慮即又重起，非又得再數數點點，救那坐立難安。一日，這煤球到底少了好幾個去，不論陶校尉怎麼地白日點、夜晚點、今日點，明日點，再加加減減的核計，這數老是合不攏。等待搬運重新計數的時間裏，他開始經驗嘔吐噁心暈旋感覺。也不知何時開始，他不往外扔隔日報紙，如同巷邊壘上一個個煤球，他將舊報紙理妥，室内墻邊一曡曡堆置；再下來，家裏的任何廢物他全舍不得丟棄，東一堆西一捆屋裏面放著；他心仍有不足，另外搜集外頭的舊瓶、舊罐、舊柴火、舊麥稈、短竹竿、鋸木屑――這回室内亦塞得無下足之地，轉個身都有困難。 受不了家裏的亂，陶嫂發了牢騷：「屋裏這些破爛東西，瞧你，堆得愈來愈多，一個家搞得同垃圾場一樣！」 陶校尉不服氣，回嘴：「哪來的愈來愈多？家裏反倒是東西愈來愈少。」 陶嫂聽出了點味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不説別個，擱門口的煤球就少了三。」 愣了下，陶嫂很快記起一事：「上個月，巷口老陳家媳婦來借煤球，我送了她三個。都怪我沒和你説，讓你白瞎起心。」 陶校尉當夜安了心――卻僅得一夜，第二天另起了新的懷疑，懷疑他巷口擱得煤球對不上另個數字。 陶嫂逼著陶校尉去了診所。 見了白大褂后兩天，診斷書郵寄到家，陶校尉身體果真出了點狀況，病倒不是大病，診斷書上寫了幾個洋文字：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 OCD）、 compulsive hoarding。陶校尉讀了，不明所以，神情愈發緊張，二天下午復診，著急的問：「大夫，我這是什麽毛病？嚴重不嚴重？」 白大褂托托眼鏡：「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 陶校尉心蹦蹦跳，一雙手掌濕漉漉的，自忖：「這不是廢話嗎？」卻不敢說出口。 白大褂輕描淡寫三兩話帶過：「你患了兩病：『強迫症』 和『收藏症』――不過說兩毛病，其實就也一個根，將這根治妥了，兩病俱除……」 「……」陶校尉想要插句話，白大褂一擺手，這到舌邊的幾個字，活生生的他又吞下肚。 「我開個藥你回去每天一顆試試。最要緊生活上保持輕鬆，早上不妨打打太極拳，別天天趕命似過日子。」 白大褂低頭藥單上鬼畫符地劃了幾筆，將單子遞給陶校尉：「喏，給你開了Anafranil，八個禮拜后回來復診。」 回家路上，陶校尉公車上坐著自想：「早上打打太極拳，不就是做運動嗎？這我每日每夜不正認真幹著——院外院内搬幾百煤球，這運動量可大了。」 下來日子，陶校尉運球愈發認真，他這病卻不見好。白大褂將藥換了幾回，Paxil、Prozac、Celexa，全不管用，他搖搖頭，托托眼鏡，說：「這回給你換的藥，自個我也在用，好到了頂，如果對你還是沒效，我江郎才盡，你找旁人看去。」 他低頭藥單上再次鬼畫符地劃了幾筆，單子遞交陶校尉，說：「喏，給你開了Zoloft，市面上頂尖的藥；我再說一次，八個禮拜后情況沒改善，別再找我，你另尋高明大夫去吧！」 陶校尉拿了藥單出來，心裏怪愧疚的，怪自己爲啥生了這款怪病，還害了個白大褂也用上了頂尖的抗憂鬱藥。 日子過著，陶家院子裏堆得煤球漸漸稀了，陶校尉内外挪移的煤球數量日日減少，有苦盡甘來的況味。勞活輕鬆了些，閑言少了許，煩惱無名小賊覬覦自家煤球的負擔亦減輕了許，他收集舊報紙、舊雜誌、舊瓶、舊罐、舊柴火、舊麥稈、短竹竿和鋸木屑的進度同步緩減幾分。又過些日子，竟然院子有了足夠的活動空間，孩子們竟能踢踢毽子，跳跳繩，陶校尉不用煤球搬進搬出，新的舊報紙、舊雜誌、舊瓶、舊罐、舊柴火、舊麥稈、短竹竿、鋸木屑也不見再進入他的家屋裏。 年根腳邊轉眼又到，陶嫂數數院内寥寥的幾枚煤球，和煤球工廠老闆重作上交易：「給我送一年的煤球……」瞧這些日子折騰陶校尉的，這回可不敢叫多了。 「一個一塊，童叟無欺；您老顧客，老鄰居，一年份貨量，一般客人打九折，我給您八折五。」 「上回才八毛，你搶錢啊！」 「陶太，您都不知道，煤價這年來漲上天了……」 「好了，好了；不聽你那一套。哪天你送那三百八十煤球過來？」 「哎呀？好陶太，一年衹有365天啊！」老闆學了乖，再不樂觀市場行情。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舌戰群儒本事，陶嫂最終用單價八毛五分錢，叫了六十個煤球。 陶校尉不再拜望白大褂，有本事沒本事的，再用不著去麻煩一位。停了搬運煤球，收集破爛，他臉色光澤，心情開朗；人們道旁遇著，閑聊幾句，有些會贊他惜物愛物，笑嘻嘻地，他說：「保護環境，人人有責。」如果人們稱揚他日日運球，恒心鍛煉，自強不息，他總自謙地說：「强身健體，方可以報效國家。」 因而人們都說他是個君子，卻不知真正背後動力是那八百個煤球。 一晚，進了夜飯，倆口子閑聊。 陶校尉説道：「今年過年，煤球你叫少了。」 陶嫂說：「價錢不好，祇訂了六十煤球……哦，叫多了，怕折騰你搬進搬出的累。」 「身子骨我好得很，哪天價錢賤了，你儘管叫，三年份也不打緊；別顧忌著我搬進搬出的累！」 陶校尉吃苦不記苦，不長記性，完全忘記前些日子的煩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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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