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 陳秀喜 1971/12/15 發表於《笠》詩刊46期

一隻奇異的鳥飛翔而來
沒有一定的途徑
不知何時 它來自何方
並不是尋巢而飛來

樹枝不曾擺過拒絕的姿態
向天空 像要些什麼的手
如果 那隻鳥飛來樹枝上
樹枝會情願地承擔
最美好的妝飾
而且希望從此這隻鳥沒有翅膀
樹枝心願變成堅牢的鎖
因為奇異的鳥在樹枝上
比勳章更輝煌
比夕陽懸在樹梢 更確實的存在

樹枝等待一隻奇異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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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秀喜，是日治時代的台灣女詩人。這首〈愛情〉是女詩人在五十歲時，發表在詩刊上的。
在當時，女子寫詩，跟女子當醫生，一樣是令人側目，且驚訝的！
但這詩，可真美！

愛情，是一隻奇異的鳥，飛來棲息在我的樹梢。
我不曾拒絕，我希望永遠留住他，希望、等待、昂首、揚臂、固執、堅牢、讚嘆、奉獻、、、、、、如此如此，卻不一定能讓鳥在我身上做巢。他只是暫時休息歇腳，風來了，就又要飛走了～～

據說，女詩人對於結了婚之後，必須放下所有學識、書本、夢想、、、、只能在廚房、廳堂、房間打轉的人生，非常厭惡。前半輩子，無處訴苦，因為所有女人的一生皆如此。
一直等待等待，等到兒女長大，自己人老珠黃時，女詩人毅然提出離婚，堅決自己獨身一人過下半輩子！
終於從婚姻的枷鎖解放出來之後，女詩人才開始寫下一篇篇的詩，才開始追尋前半生未竟的夢、、、、、、、、
長長的一生，終於能用詩篇訴說自己、表達自己、面對自己了！
這被留下來的詩，繾綣著一個女子半世紀的愛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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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夜裡。
從山下開車回來。
颱風過後，晴烈逼人的白日頭，頻頻讓我驅車下山，找間咖啡店，玩貓打稿，跟正正午的太陽玩躲貓貓。要一直到半夜，新月懸在中天了，我才回到清涼的山上。
一下車，就聽見左近有「嗚～」「嗚～」的聲音！

是貓頭鷹的呼喚！
我的瞳孔立刻放大，拿著車上備有的手電筒，就在車旁的幾棵大榕樹身上找起鳥來！
「嗚～」
我也跟著「嗚～」
貓頭鷹跟我一搭一唱相應和著～
「嗚～」-----你是朋友嗎？
「嗚」我是！
「嗚」-----你是我等待的那個伴侶嗎？
「嗚」抱歉！我只是個想看看你的好奇人類！

貓頭鷹沈默了一分鐘～好像不再打算回應我。
我挨著一腿蚊子的圍剿，仍不死心地拿手電筒尋找一枝枝的樹梢上，可否停駐著那隻奇異的鳥？
一塊黑影在眼角閃過！
是他！
看到了！
我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踩上厚厚的落葉，深怕驚飛了他～
沒有兩個反光的紅點，這隻貓頭鷹一定是背對著我！

啊！看到他黑色的風衣了！小小的軀體在打橫的樹枝上，約摸手掌一捧的大小，靈巧的小頭旋過來轉過去，好像要確定背後的人，走到什麼位子了？

我的眼睛盯著瞧，簡直不敢眨眼！
前年自己跑到棲蘭，也在楓香大樹上，看到貓頭鷹，查了圖鑑，很像褐林鴞。在一月冷雨的夜裡，我和那隻貓頭鷹對看了五分多鐘。他始終瞪著火紅的大眼睛望著底下的我，好像奇怪為什麼這樣酷寒的夜裡，會有人不躲在旅館裡看電視，而跑來跟他相望呢？

而今夜，一隻奇異的貓頭鷹就在離我如此近的頭上，我深切渴望看到他那雙美麗的火眼金睛！我想看到他的正面！
我採取半蹲馬步的姿勢，避開姑婆芋的葉子和樹枝的遮影，用人畜無害、出水的眼睛盯著他的背影直瞧～「對面的鳥兒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不要被我的樣子嚇壞，其實我，很可愛！」
貓頭鷹繼續呼喚著他的伙伴，不太搭理背後得我的苦苦哀求～
在我快放棄時，鳥兒突然大發慈悲，插開八字步，整個轉過身來，歪著頭，看向我！
耶！賓果！
老天果然是愛我的！
蒙主垂憐、天可憐見！

在我犧牲了雙腳餵飽蚊子後，終於得到他的青睞！
貓頭鷹胸口到腹部的餓紋橫斑明顯可見。沒有圖畫書裡有長耳，這鳥，跟貓一樣，長個圓圓小小的頭，真想撲上前摸他兩下！

貓頭鷹的賞賜只有二十秒，立刻，又轉過頭去，繼續呼喚同伴。
夜的深谷底下，一團影子受到神秘召喚，投向樹林更大的黑裡，伙伴來了！

我眼前的鳥，將頭轉向左邊方向，向「神隱少女」裡的湯婆婆一樣，無聲息地揚起深黑褐色的翅膀，幾乎不驚動一片樹葉地，撲向了那團黑影～

我沒有貓頭鷹的遠紅外線的視力，眼前只有這邊的黑、那邊的黑，深深淺淺，辨不出誰是誰、、、、、

但，總算，我看到了一隻奇異的鳥，曾經，停在我眼前的樹梢～

心底響起陳秀喜的詩～

愛情，曾經，停在我眼前～

然後，無聲息地飛走～

融入另一個世界裡～

晚安。奇異的鳥。
晚安。曾經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