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美國西雅圖附近的微軟公司﹐仗恃著視窗操作系統帶來的絕對競爭優勢﹐已經掌控電腦軟體業三十年之久。全世界所有的軟體公司每年賺取的利潤﹐大約有一半進入了微軟的金庫。但最近十年來﹐由於蘋果電腦的再度崛起以及谷歌公司的快速擴張﹐微軟的領導地位開始遭到嚴重威脅。特別是成立於十一年前﹑公司股票上市只有五年時間的谷歌 (Google)公司﹐不但搶走了美國搜尋器大部份的市場 (微軟與雅虎加起來的市場佔有率仍然不及谷歌的一半)﹐更在最近直接向微軟的視窗作業系統挑戰﹐成為微軟名副其實的頭號敵人。

有人認為谷歌之所以能快速崛起而且維持強大的競爭優勢﹐是因為該公司從世界各地僱用了電腦軟體的最優秀人才﹐這種說法只對了一半。在風雲際會﹑人才濟濟的美國矽谷﹐哪家公司沒有一些頂尖的科技人才﹖而這些公司隨時不忘到“敵國”挖角﹐將其最好的員工高薪聘請回來﹐在這種龍爭虎鬥的形勢下﹐近幾年來谷歌公司折損的戰將也不在少數。

兩年前我因為有一個孩子在谷歌上班﹐有機會到位於加州山景城 (Mountainview) 的谷歌總部裡面去參觀﹐才突然領悟到﹐在一個腦力密集的行業裡﹐要想維持永久不墬的競爭力﹐惟一的辦法就是建立一個“人盡其才”的組織架構與實體架構。這樣一來﹐縱使你聘請的並非最頂尖人才﹐至少可以確保每位員工發揮最高的生產力與創造力。今年暑假﹐我因為另一個小孩在谷歌公司位於西雅圖費利蒙區 (Fremont) 的研究發展中心上班﹐得以沾光進入參觀﹐更肯定了這個觀念的真確性。

在出發去谷歌參觀之前﹐我興致勃勃地準備了一架高性能的數位照相機﹐希望能獵取到一些珍貴鏡頭。到達以後﹐才發現該公司門禁森嚴﹐根本不准許訪客在公司大樓內部照相﹐所以無法用相片來佐證我的報導。只能用我帶出來的兩包點心(是放在公司走道的架子上﹐供員工與訪客自行取用的) 證明我的確曾經“到此一遊”。




由於那天是感恩節﹐公司大樓內部顯得空蕩蕩的﹐看起來似乎是“偷拍”的好機會﹐但谷歌公司裡處處都裝有閉路電視偵測器﹐明明看到四下無人﹐但若將隨身攜帶的相機取出﹐準備照相時﹐就立刻會有警衛人員突然走出來﹐制止訪客拍照。由於我具有“清”高的教授身分﹐若以身試法﹐遭到取締﹐未免有損師道尊嚴﹐所以也就只好壓抑自己的偷拍欲望﹐隨處走走﹐“清”看而已。

公司的內部設計和辦公室裝璜﹐與一般人的想像有很大的出入﹐完全沒有豪華奢侈之感﹐但充份反映了現代科技的價值與講究實效的精神。走在公司大樓 (其實公司總部包含了好幾棟彼此相連的大樓) 裡面﹐倒有點像是參觀博物館或藝術館。每一個辦公區域都設有一個小型但裝備齊全的咖啡吧﹐讓員工可以自行取用不同種類的免費咖啡﹑果汁﹑軟性飲料﹑以及點心﹐並且杯盤刀叉一應俱全。

我仔細看了一下琳琅滿目的飲料與食品內容﹐不難看出公司當局對員工健康與環保的重視。例如﹐放在透明冰櫃裡的 “It's It" 牌的冰淇淋三明治﹐是用鮮奶與黃糖 (brown sugar) 製成﹐不含任何非天然調味料﹐絕不會傷害員工的健康。此外﹐具有高度營養價值的紅蘿蔔汁 (carrot juice)﹐也是無限量供應。至於使用過的免洗餐具﹐都有分門別類的回收桶﹐供人棄置。當然﹐這些咖啡吧也提供了一些瓷杯﹑瓷碗﹑瓷盤﹐讓不喜歡用免洗餐具的人使用。這些杯盤用完之後﹐只須放入洗碗槽內即可﹐隨後自然會有專人清洗。

谷歌大概是全美國所有大公司當中唯一免費供應員工每週五日﹑每日三餐的公司。我去參觀的那天適逢假日﹐公司所有的餐廳都沒有開﹐所以未能試吃員工餐廳的伙食。不過﹐據說由於公司當局嚴格要求廚師做到色﹑香﹑味﹑營養俱全 (否則有可能解除合約﹐換人來做)﹐所以味道都很不錯﹐菜單也會隨時更換。同時﹐因為公司員工來自世界各地 (特別是中國人﹑印度人﹑韓國人﹑俄國人佔了很大比例)﹐公司總部裡一共設立了十多家不同特色的餐廳﹐基本上各國口味的食品都可以吃得到﹐所以員工們就算是每日三餐都在公司裡吃﹐也還不致於吃膩。

我問一位谷歌的工程師﹐公司的員工餐廳是否也販賣酒類飲料。他的回答是﹐ 由於公司當局並不鼓勵員工在上班期間飲酒﹐所以餐廳並不賣酒。但是每個禮拜五下午﹐公司總部召開全體員工例行會報時﹐都會提供免費的啤酒﹐在會場供人自行飲用﹐讓大家可以在辛勞了一個禮拜之後﹐稍為放鬆一下。

此外﹐某些公司的中高級主管﹐因為個人收入甚豐﹐有時也會自己帶幾瓶酒到公司﹐供部屬們免費享用。特別是有位來自蘇格蘭的經理﹐由於他的家鄉毗鄰蘇格蘭名酒的原產地﹐常會帶一些名牌的蘇格蘭威士忌到辦公室來﹐與同事及部屬們共享。

既然吃﹑喝方面設想得如此周到﹐拉﹑撒的設備自然也不能太寒愴。雖然公司裡大部份洗手間並無特殊之處﹐但都乾淨明亮﹐予人良好的印象。靠近中央辦公區的一些洗手間﹐更可比美五星級飯店的水準 (在此解釋一下﹐我因為在總公司裡遊逛超過兩小時﹐又到處品嚐免費咖啡﹐所以使用過的廁所不止一間﹐ 絕非有意做“現代企業洗手間之比較研究”)。除了抽水馬桶是智慧型的設計之外﹐各種衛浴消耗品也都一應俱全。某些洗手間的隔壁﹐還設置了更衣室﹑保管箱﹑沖水龍頭﹑以及白毛巾﹐這一切顯然都是模仿健身中心或鄉村俱樂部的設計。

每一位軟體工程師配備的電腦﹐不但功能先進﹐還可連上兩具二十四英寸的液晶顯示器。但如果不喜歡同時使用兩個螢幕﹐也可以選擇只裝一具三十六英寸的大螢幕。為了促進團隊合作﹐大多數員工都是多人共用一個開放型的大辦公“區” (因為連門都沒有﹐所以不能叫做大辦公“室”)﹐但每一個人仍然擁有自己的工作“站”(work station) 與個人的工作空間。程式設計師如此﹐主管級的經理人員也不例外。

員工們工作累了﹐若需要打個盹﹐辦公室隨處都有大型的豆袋椅 (bean bag chairs) ﹐讓你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瞇下眼睛。

若想要鬆弛一下情緒﹐舒活一下筋骨﹐在公司的休閒廳裡面有鋼琴﹑撞球檯﹑ 飛鏢靶﹑桌上足球 (Foosball)。還有一個改善手腦諧調﹑培養團隊精神的電動玩具﹐叫做 “搖滾樂隊”(Rock Band)﹐配備有超大型的平板電視螢幕﹐可以選擇自己愛唱的歌﹐體驗一下當搖滾樂歌手的樂趣。

公司的庭院裡則有沙上排球場﹐供員工運動﹔還有一些有機菜園﹐讓員工種植自己愛吃的各式蔬菜。雖然市場上的蔬菜甚為便宜﹐但員工仍然喜歡自己種的有機蔬菜﹐既新鮮又沒有化學農藥的顧慮。至於西雅圖分公司﹐因為旁邊就是一條運河﹐還有兩艘單人獨木舟 (是玻璃纖維而不是木頭製做的) 掛在餐廳的牆上﹐讓員工自行取用。



公司裡還有免費的洗衣房﹐裡面有一些洗衣機與烘乾機供員工使用﹐連洗衣粉都是免費供應。若是西裝或羊毛衫需要乾洗服務﹐公司裡也有收集站﹐每日有專人幫員工將這些衣服送到乾洗店去洗﹐不過這種服務就不是免費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放在辦公區域裡的一些電動按摩椅。需要按摩的人﹐只要躺上去﹐按下電鈕﹐就可享受七分鐘的自動按摩。椅子的扶手上還有一些選擇鈕﹐讓你挑選須按摩的部位 (當然必須是“正常”按摩師可以觸碰到的身體部位)。我試用了以後﹐確實感到通體舒暢﹐身輕如燕。消除疲勞的功效﹐似乎並不遜於人工按摩。

有了這些設想週到的設備﹐公司的氛圍自然就顯得輕快活潑﹐但又不致於過份奢華﹐造成員工們 “玩物喪志”。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在晚上或假日﹐仍有不少谷歌員工在沒有加班費的情況下自願到辦公室上班。有些員工乾脆晚上就睡在辦公室裡﹐省得每天上下班時﹐要忍受高速公路塞車之苦。據說曾有某位軟體工程師﹐就在公司總部裡“住” 了足足一個月﹐沒有跨出公司一步。

除了供應員工免費三餐﹑免費飲料﹑免費點心﹑免費洗衣房﹑免費電動玩具﹑ 免費按摩﹑免費運動設施﹑以及免費健康保險之外﹐谷歌最重視的﹐還是提供員工一個最佳的實體工作環境﹐讓他們的創造力與潛能得以發揮到極致。

除了前面提過的大辦公“區”以外﹐谷歌公司仍然有一些區隔開來的單人辦公室﹐讓主管人員使用。不過這些辦公室的牆壁都是透明玻璃牆﹐從外面可以清楚看到辦公室裡面的人在做些什麼事情﹐牆壁的設置只是用來隔音﹐提供一個安靜的工作環境而已。同時﹐玻璃牆的中央部位是一種特別設計的半透明磨砂玻璃﹐可以用易擦式的顏色筆在上面寫字或畫圖。換句話說﹐每一面牆壁都是一片“黑”板﹐員工們靈感來了﹐想寫下一些東西﹐只要隨手拿起放在牆邊的色筆﹐就可以開始在牆上寫東西﹐然後與同事們討論自己的想法。討論完了以後﹐用一塊濕布就可把“黑板”擦乾淨 (如果自己不擦﹐清潔工人自然會在大家下班以後再把牆洗乾淨)。

不但如此﹐走廊上的普通牆壁也都已經用特殊的杜邦塗料處理過﹐“緊急”狀況下也可以當黑板使用。在這種環境裡﹐谷歌員工隨時隨地都可以開討論會﹐無須擔心黑板空間用完。當任何員工腦裡靈光閃現的時候﹐都可以立刻用筆寫下來﹐與同事們腦力激蕩一番﹐免得過一陣子又忘掉了。

辦公室空間的分配也充分反映了谷歌“人人平等”的精神。雖然公司經理有個人的單間辦公室﹐但裡面的家具和設備﹐與一般員工沒有不同﹐絲毫看不出有任何豪華之處。有些主管人員甚至於放棄個人辦公室不用﹐與大夥兒在共用的大辦公區裡﹐一起打拼。

我在谷歌的西雅圖研究中心參觀時﹐就問過一位暑期實習生﹕“你的老板是在哪裡辦公﹖”

他指一指另一張與他面對的桌子說﹕“這就是他的工作站。”

我仔細看了一下他老板的桌子﹐上面也是擺了一台電腦﹐配兩個螢幕﹐與這位實習生的工作站的裝備毫無區別。 我就再問他﹕“那麼﹐旁邊那間單人辦公室是誰在使用呢﹖”

他回答說﹕“是另一位實習生在用。”

谷歌公司給予每一位員工充分的自由來裝飾自己的辦公室或工作站。當我在大樓內部參觀時﹐處處可見到富有創意的室內佈置﹐反映不同員工的個人愛好與獨特巧思。

有位來自新加坡的員工將他與每一位來谷歌訪問的達官貴人的合照貼在公佈欄上。我註足瀏覽一番﹐發現其中不乏世界各國的總統﹑總理﹑國務卿﹑國王﹑女王﹑親王﹑王子﹑影星﹑歌星﹑以及宗教領袖﹐稱之為“當代世界名人榜”也不為過。

還有一位軟體工程師用一個大型螢幕展示出由他自己設計的電腦程式﹐可以自動繪出萬紫千紅﹑連續變換﹑永不重複的畫面﹐令人目不暇接。雖然微軟的視窗作業系統也會提供類似的螢幕保護程式 (screen saver)﹐但其複雜度與艷麗度遠不如這幅高解析度的電子彩繪。

不用說﹐許多員工把他們最喜歡的油畫﹑海報﹑照片﹑洋娃娃﹑泰迪熊 (Teddy bear)﹑遙控車﹑搖椅﹑機器人﹑雕像﹑魔術方塊﹑座右銘﹑畫冊﹑檯燈﹑啞鈴﹑藝術咖啡杯﹑盆景﹑壁毯﹑樂高 (Lego) 積木﹑橡皮氣墊也都帶到辦公室來了。

員工如果養了貓狗之類的寵物﹐想帶到辦公室來陪伴自己﹐谷歌公司也並不禁止﹐只是要確定這些寵物已被適度訓練﹐不要污染環境或製造噪音即可。公司當局的哲學是﹕與其把寵物留在家裡﹐牽腸掛肚的﹐倒不如帶到辦公室來﹐隨時在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員工反而可以心無旁騖地工作。

雖然谷歌公司訂有標準的上班時間﹐但只適用於主管﹑幕僚﹑秘書﹑與服務人員﹐軟體工程師們則完全不受公司政策的限制﹐只要能按時達成上司交待的任務﹐就可以根據個人喜好來決定自己的上班時間。有些人習慣於大清早就到辦公室工作﹐下午三點就回家﹔但也有些工程師下午才到辦公室﹐然後一直工作到午夜才下班。這樣一來﹐員工無須在上下班的尖峰時間忍受塞車之苦﹐對於住在舊金山灣區﹑矽谷﹑西雅圖﹑普及灣這些人口密集區的人而言﹐確實是一大福音。

在美國矽谷所有的科技公司裡面﹐谷歌最獨特的一項管理做法﹐恐怕就是所謂的“百分之二十法則”﹔也就是說﹐每位員工每週可以利用大約百分之二十的上班時間來做他們自己最想做的專案項目﹐不須受到正式工作職掌定義的限制。 公司當局的管理哲學是﹕每一個人的潛能與創意是不可能預知﹑也不可能用正式職稱來規範的﹐所以必須給予每位員工最大的揮灑空間﹐讓他們的才華得以充分發揮。這些年來﹐若干員工也的確從他們的個人研究項目做出發點﹐發展出了不少價值億萬元的新市場或新產品。

有人說谷歌是因為賺了太多錢﹑不知該怎樣花﹐才對員工如此優厚﹐這個說法完全是因果倒置。如果真是錢多得用不完﹐大可將多餘的現金以紅利和股息的方式﹐發放給員工和股東﹔若是財大氣粗﹐想要擺闊﹐也大可將公司的大樓建得像歐洲宮廷一樣雄偉﹐公司裡佈置得像五星級飯店一樣豪華。但谷歌既沒有發放巨額的股息與紅利﹐公司的外觀也毫不起眼﹐裡面更沒有什麼毫華的家具 (電動按摩椅是員工們唯一的奢侈享受)。仔細觀察谷歌領導人的管理作風﹐倒是處處講求實惠﹐強調實務﹐追求實利。

事實上﹐公司在花下每一分錢時﹐都已精打細算﹐確定投資報酬為正以後﹐才放手去做。當員工的飲食起居都得到了適切的照顧﹐他們自然就可以投入更多的時間精神﹐心無旁騖地工作﹐以便發揮更高的生產力。員工坐在一起用餐時﹐還可以順便討論工作上的問題﹐或者彼此交換意見﹐激發創意。淨增加的貢獻價值﹐恐怕遠超過公司為他們支付的飯錢與飲料費用。此外﹐員工的健康改善以後﹐也可以為公司節省龐大的醫療保險費用。

當一個公司累積了大量的現金盈餘之後﹐除了發放紅利和股息以外﹐多數管理者都會將這些累積盈餘轉投資到其它公司的股票﹑政府債券﹑房地產﹐或是用來購併別的公司。谷歌公司的創辦人與執行首長們卻在眾多的投資途徑當中﹐ 選擇了將公司賺取的盈餘﹐重新投資在創造了這些盈餘的員工身上。

公司員工在一個最優化的 (optimized) 工作環境理﹐不但得以全心全意做好份內的工作﹐也經由源源不絕的創新﹐為公司不斷地創造出新產品﹑新服務﹑ 新收入﹑以及新的省錢方法。

谷歌公司十年來的驚人成長﹐證明了一個高科技管理的簡單定律﹕對腦力密集的高科技產業而言﹐投資於專業人才的獲取﹑開發﹑與保留﹐所產生的回收報酬率﹐遠超過任何其它的傳統投資方式。

一旦想通了這個“人皆可以為堯舜”的道理﹐胸懷大志的科技人才自然難以抵擋 “有為者亦若是”的誘惑﹐勇敢地邁出公司大前門﹐自行創業﹐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創另一個微軟或谷歌。

這也就是為什麼李開復在谷歌公司工作了四年以後﹐突然頓悟﹐決定辭掉厚祿高薪的谷歌全球副總裁﹑大中華區總裁的職務﹐創辦了他自己的新公司﹕創新工場 (Innovation Works)。

以下是一位谷歌副總裁兩年前的演講錄影﹐除了討論谷歌的創新策略之外﹐還解釋了公司當局為何免費供應所有員工的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