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沒有空

常覺得我是個太過嚴肅的人，我太認真去思索誰人在想什麼，辨識其思索的正誤，常覺得要有個究竟，有個階段性的看法，這思索纔能稍微終止。然而，這樣的思索究竟是種高明的精神狀態，還是種習慣而已？為何要給如此迥異的看法最乾淨俐落的判斷，纔能感覺自身心性的銳利？天空高飛的老鷹，地上疾跑的花豹，大洋翻滾的海豚，究竟誰的生命感強烈，誰的存在意境高？這種華山論劍的心態，難道不正是人類苦惱與災難的源頭？

這個時空的問題不是心靈該往哪裡去的問題，而是根本不存在心靈，引發的問題。面對出賣靈魂，卻引發無盡痛苦的蒼生，我們不該消耗時間去辯論哪條心靈路線纔是人類終極的路向，我們該給予任何有意願認識心靈的人，獲得與他頻率相應的心靈路線接軌的機會。因此，面對任何的心靈路線，我們都該保持著兩面性，既不斷與自身的心靈路線保持對話，同時承認其能接引適合的人活出新生命的可能，這難道不會使人與人都能輕鬆點？

當你願意承認每條心靈路線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你就不會傷神去告訴人哪種心靈路線纔是圓滿的教法，當然，你自己會明白，對你來說，哪種教法最圓滿，你同樣會有些朋友，與你有著相同的感覺，然而，這只能說你們都是老鷹，或都是花豹，或都是海豚，然而，你們不能異口同聲去見人就質問，為何老鷹不肯變做花豹，海豚不肯變做老鷹，或花豹不肯變做海豚？這會引發生命的大亂，畢竟什麼感覺最適合於人，人人都自有一把尺，在量著。

起碼，如果我還自認是個儒者，我就該去拯救自認正處於迷茫狀態的人，不需要去拯救自認不處於迷茫的狀態的人，而且，我應該要具有儘量最完整的包容性，接納全部的心靈路線，讓其各行其道，這就是儒家對這個時空，能產生的最大貢獻了。儒家的思想，自然要隨著與各種心靈路線的對話，而不斷獲得自我更新，同樣還要包容各種心靈路線都能獲得傳播，保存人類的歧異性，並讓這些歧異獲得新的整合，這就是儒者在人間的工作了。

我真的能做到這點嗎？既堅持我的信仰，同時還堅持包容我這個信仰不會認同的信仰，並把這種包容再當做我該堅持的信仰，要當個新儒者還真是困難，對吧？然而，面對世人的困惑，尤其困惑於各種不同的心靈路線究竟誰「真的最究竟」，而產生的對立甚至衝突，儒者何忍再讓人間盡在這些紛爭裡攪和？而且我們共同的大敵，正是物質豢養出無心靈狀態的心靈狀態，這樣人活得很痛苦，卻無法自拔，還不斷引發出他人的痛苦，我們不該聯合起來，化解？

常看見我自身的不完滿，然而，透過這種看見，我發覺任何聲稱的完滿，都難掩其不完滿，正因如此，我更加敬佩無法完滿卻如此奮勉的人，正因他們是個人，因此他們能成佛，能做上師，能做聖人，能……，正因人不肯承認自己的不完滿，或者，刻意美化，或囫圇吞棗著他們信仰的對象的完滿，因此，他們自己就毫無完滿的機會。我們都需要給彼此機會，都需要讓不完滿有機會能朝向完滿，僅僅就只是個朝向，其實，這完滿就發生了。

地藏王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然而，雖然我們活人罕有人去過地獄看過，不過地獄沒有空，這應該是能被確認的事實，但，據說地藏王菩薩已經成佛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的願望沒有被成全，而他竟然就成佛？我想，就是這種朝向完滿的發願，他就已經具備成佛的事實了。因此，我們不要再爭執誰家的思想最完滿，然而，我們提供給全部人能朝向完滿的機會，僅僅就只是這「提供機會」，這世界大同的儒家願望，就已經成為事實！

陳復記於夜裡的風城，三月二十九日，陽明子降生五百三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