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私的老太太

⊙陳復

人為何心要有偏私？因為他覺得這樣對自己最有利。然而，我卻常看見偏私的人，日子反而過得更不好，他的偏私，誠然能給自己獲得些微的利益，卻總在得意的轉瞬間，接著就要去承受壓榨他人的痛苦。

有個大家族，裡面有個老太太，她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掌權，她把她的先生，還有好幾個兒子與女兒，全都當作自己行使權柄的對象，常常透過撩撥這些家人的失和，攪和出彼此的深深嫌隙，來讓全部人都只聽她的使喚，藉此牢牢鞏固自己的統治權。

在她的統治裡，誰順著她的意曲意阿諛，她就給誰糖果。誰如果不順她的意，她就會抬出不孝的帽子，哭啊鬧啊，讓全部人把箭頭都瞄準那個不孝子，讓每個人都對他施壓，譴責他的不對，直到他願意道歉認錯為止。在這種恐怖統治裡，數十年如一日，她操作得很愉快，自我感覺良好。

然而，在這種統治裡，真正的忠良會備嘗艱辛。如果有個孩子，不是基於曲意阿諛而對她好，而是基於對母親的孝，這純純的信念，願意侍奉這位老人家，她反而會覺得「頻率不和」，需要的時候就召喚即來，命令孩子做這個或做那個，不需要的時候就會覺得很礙眼，常常說些難聽的話來諷刺人。

因為她的心有偏私，使得她看不見誰是真正的孝順，誰是表面的奉承。因為她的心有偏私，使得整個家族失和，大家逢年過節，只能維持表面的團圓，卻很難化解長年的恩怨。甚至，下一輩的孩子，索性個個出奔，逢年過節都不回來，懶得再維持這種假象。

然而，她還是自我感覺良好。這些不回來的孩子，往往正是他偏私的對象，只要回來的時候，塞點好玩的東西給老太太，講點甜言蜜語，老太太就很高興。她的負面評價，就只是不斷盯著她厭惡的忠良，不論那個孩子如何默默的維護大家族的和諧，都不被她的良知看見。

雖然她每天都拜觀世音菩薩，月中與月尾都會吃素，口中不忘唱聲阿彌陀佛，然而，她卻終生愚痴，不曉得這種偏私的效應。最終，卻有個更高的老天爺，在觀照著這全部的因果。越被她偏私的孩子，由於資源取得太易，任性驕縱，人生反而變得更曲折坎坷，個個生病與死亡，甚至家業逐漸凋零。

相反地，越是默默付出，照顧老太太從來不計毀譽的孩子，儘管早年在自立的過程裡異常困難，受盡挫折，卻在這過程裡體會到生命存在的真諦，中年後逐漸開始己立而立人，不斷去成全人與人生命的圓滿，他身上彷彿有道光芒，光芒裡有著濃濃的福蔭，他知福惜福，且不吝散播人應該誠意做人的消息。

在生命的終點來臨前，老太太嘗盡孩子凋零的至痛，悔恨著自己這一生，儘管她還是有著忠良般的孩子在無怨無悔的奉養。當她能掌控的人都逐漸凋零，繁華落盡，最終要面對自己曾經做過的種種。那是錐心刺骨的痛。人生已無法從來，如果想要重新登台，做更完善的演出，她只能來世再來。

這真是個「善惡到頭終須報」的典型故事。與一般故事的差異點在於：這是個真實的故事。故事裡，有著慈禧太后的身影，更有著萬家燈火裡，無數顢頇終生的老太太的身影。這是個有關愚痴的故事，更是個有關智慧的故事。

陳復記於午前的風城，七月三日，陽明子降生五百三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