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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百合的黎明~第四章 最後的笑容
2008/08/29 11:49:36瀏覽459|回應0|推薦4
第四章 最後的笑容

  門外一人轉頭急忙要走,我已看清楚他的臉,膚色黝黑,身高膀闊,面掛方框眼鏡,是那位送我去醫院的陳叔叔。我情不自禁伸手挽住他,這一拉,我呆住了,一頂鴨舌帽握在他的掌心,剎那間,一輛金色腳踏車駛過我的破曉、我的黃昏。
  「你就是小天使!」我的語聲激動:「叔叔原來是你在保護我,是你送的早餐,叔……叔叔謝謝你!」音調微微發顫。
  他被我的舉止嚇一跳,但一會兒後,便親切蹲下身,摸摸我的頭:「小帆,對不起,叔叔嚇到妳了。」
  一股感動,我在他臉頰親了下:「叔叔,餅乾糖果好好吃,還有早餐,漢堡!」當我親他的時候,幾滴溫熱水珠滑經我的唇畔,他的表情似也激動無比,這樣的神色一晃即逝;他看著我,慈祥卻疑惑問:「什麼早餐?小帆喜歡吃漢堡嗎?」
  樓梯下傳來腳步聲,我和他同時望去,但見樓下轉上一人,竟是媽咪;媽咪見到我們,楞怔間,手一鬆,某樣物事落在腳邊。
  「媽咪,妳不是說要很晚回來嗎?」我驚疑卻歡喜問,下樓想拉她的手,頭一低,啊!的輕呼,我呆立當場,粉色生暈,綠枝猶新,在紫紗中淺淺綻放,隱隱現出卡片一角,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媽咪收」。
  陳叔叔站起身,牽著我的手走到媽咪身邊,彎腰撿起那束康乃馨,悄悄交在我手上,溫言道:「小帆,一直偷偷保護妳的小天使,其實是妳媽咪,她真的很愛妳、好愛妳,妳知道嗎?」
  霎時,那日光下單薄的媽咪;焦急送早餐的身影踏著雙兩色拖鞋;推到我面前的大便當、卡通鬧鐘,床邊疊齊的制服;抽屜裡熱呼呼的漢堡、豆漿,那時我還不清楚是誰送的,現下我曉得了,帶來幸福的小天使不在天上,也不在暗處,原來她就在身邊,我每天都看見她,在她懷裡熟睡。
  「媽咪,我……我……」我想說話,淚水已充溢雙唇,再也發不出聲,撲向前,緊緊抱住她;陳叔叔轉過頭,取下眼鏡,我似聞水珠墜落的輕響。
  啜泣半晌,媽咪抬起我的臉,我感到頭髮溼溼的,她拍拍我的背,拿出手帕擦拭著兩頰淚痕,幫我拭淨臉上的眼淚鼻涕,道:「小乖乖別哭了,我們回家吧!」聲音仍帶些哽咽。
  我將抱著她的手鬆開,把那束康乃馨慎重遞近面前:「媽咪!母親節快樂!」我感恩地說:「小帆也好愛好愛妳。」她接過康乃馨,不禁湊鼻聞了聞,忽然記起這是假花,一時啞然失笑,我看著媽咪笑了出來,她摸著我烏亮秀髮,眼神望向一旁的陳叔叔,閃爍著疑惑光芒。
  我拉拉她的衣角,小聲說:「媽咪,陳叔叔就是那位騎腳踏車的天使,送我們好多餅乾糖果的天使。」她低頭凝視我,微微嘆了口氣。
  「小帆,你去請陳叔叔到家裡坐。」媽咪說完,再沒看陳叔叔,上樓進屋去了。
  我上前拉他手,說道:「陳叔叔,媽咪要我請你到家裡坐。」這是他第一次到我家,開始陳叔叔有些遲疑,似乎下了極大決心,他走進來,這一進來便是十二個年頭。
  從那天起,陳叔叔每天都來帶我上下課,媽咪沒有答允,卻也沒聽她反對,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陳叔叔流露的關懷令我難以拒絕,他表示只送我到上國中,我也就不再堅持什麼。每隔幾天,他仍舊會拿些點心零食來我家,只是已不似從前悄然掛在門把的神祕,而是在木門開處伴隨一張沐浴春風的笑容;媽咪總叫我去道謝,她不再推卻他任何饋贈,然而也從不和他說話,連正眼也沒瞧他,但表情已不像在醫院碰面時那般冷厲,偶而我還能在媽咪長長的睫毛下,察覺眸子裡的淡淡流波,流過陳叔叔離去的背影,可是她與他始終是各沈默。
  擎天崗的朝陽柔柔軟軟柔柔於廣闊的原野上,舒展周身萬縷的金絲,像是睡醒的嬰孩;短短的嫩草軟化於金縷的溫柔,不禁鬆鬆地垂眉低吟,在微風裡輕搖,竟有些懶懶不想睜眼。氣溫攀升,精神漸旺,天空掀起一片深海,白雲的船在飄,北市也只有在此能看見這樣無瑕的白帆;遠處的山是連綿的翠綠屏風,又像是藍田的溫玉,凝聚著薄薄的仙氣的煙嵐,我從未置身在這樣美的畫裡,媽咪也沒有,但她還是不願意與我們同來,她始終堅持著拒絕的態度。
  我的神色興奮,熱切的情緒讓臉龐滑下的汗珠,仍持續滾燙。我歡呼地奔跑,躍動在青青的碧草間,彷彿活潑的小魚在綠色的海水嬉戲。
  陳叔叔跟在身後,笑著拿了頂帽子替我戴上:「太陽公公變大了,小帆戴帽子才不會頭昏昏。」
  「叔叔,我也幫你戴帽子。」我從袋裡取出另一頂鴨舌帽,這是陳叔叔在腳踏車上戴的那頂,每次看到這頂帽子,我就有種幸福的感覺。陳叔叔彎下身,他比我高出太多,我微笑理了理他的捲髮,將帽子整齊套在他頭上,突然調皮起來,把帽柄一轉,陳叔叔變成小瓜呆,我不禁咯咯嬌笑;陳叔叔也順手將我帽子一帶,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得跌坐在草地上。
  遠處青草間,有幾隻牛兒正悠閒吃草,陳叔叔牽著我走去,我起初有點害怕,緊緊拉住他,他笑著要我別怕,引著我摸摸牛背,我第一次摸牛,平常都只在圖片上看過,感到粗粗的,皮肉很壯健,湧溢著熱熱的溫流。我信手拔了搓嫩草遞近牠嘴邊,牛兒先用舌尖舐了舐,突然口一張,把青草一股腦嚥下去,我嚇一跳,向後逃開,牠朝我仰起頭,又輕輕垂下,動作甚是溫馴,似乎在表示謝意;我大起膽子重新走上前,牛兒伸出舌頭在我臉頰舔過,扎扎的,好特別的感覺,耳邊響起牠粗重的鼻息,隱隱挾著青蔥的香氣,臉龐不時在我髮上摩蹭,我哈哈大笑,心底滿滿都是喜悅。
  「小帆,要不要騎牛?」我還未回答,陳叔叔已一把將我抱上牛背,牛兒乖順踱著步伐,載著我於叢草間漫遊,我小手輕握牛角,陳叔叔在旁伴我同行,我哼著歌,想像自己是騎牛的牧童,忽然大喊一聲:「叔叔!」踴身撲進他的懷裡,摟著他頸項只是笑,陳叔叔先是一楞,隨即笑嘻嘻將我揹在背上,雙手向後扶住我,在山坡上馳騁縱躍,偶爾還發出幾聲牛鳴,逗得我歡呼叫好,享受在這顛簸的美麗,山谷間此來彼應盡是我們的笑語。
  朝陽不知何時已行到中天,影子被擠得扁扁的,像是躲在人們腳邊乘涼。我們尋到一處日頭晒不到的樹叢邊坐下休息,陳叔叔拿出礦泉水和麵包,我接過他手裡的食物高興吃著,一陣輕風吹過,綠葉奏起了海潮,在我心上響成一片,有股強烈的熱切,我看著他,不自禁脫口道:「叔叔,你好像我爸爸。」
  他微微一顫,轉瞬間便慈祥問:「小帆,妳爸爸呢?」
  「我從來沒見過他。」語氣有些落寞,仰頭望向遠天那抹湛藍:「唉!媽咪說爸爸駕船到天上去了,我以前一直以為媽咪說的是真的,最近我才懂了,原來爸爸已不在世上。」語氣中漾著哭音。
  陳叔叔又是一顫,努力像在抑制什麼,好一會兒才恢復平靜,肯定地說:「小帆,我相信妳爸爸一定很愛妳。」
  「我不知道爸爸的愛是什麼感覺。」我的眼眸忽然變得有神:「但從認得叔叔,你到我家看我,我就曉得了。」
  他憐惜摸著我的頭,拿出手帕,將我額上汗水仔細擦了擦,溫言道:「小帆,叔叔會盡力像妳爸爸一樣,那麼愛妳、照顧妳。」
  我歡喜感動張開雙手,抱住陳叔叔寬大身軀,把頭悄悄藏入他懷裡,良久,我抬起頭,眼睛看著他,他也關切瞧著我:「叔叔,你喜歡我媽咪對不對?」他吃驚地張大口,半天合不攏,模樣甚是滑稽,我噗哧!笑出聲來。
  陳叔叔逐漸從驚訝轉為傷感,幽幽嘆了口氣;我也注意到他情緒的改變,只是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訕訕地不敢再笑。他說:「小帆,妳媽咪很愛妳爸爸,她始終沒有忘記他,即使……」他頓了頓:「即使妳爸爸駕船到天上去了,她也永遠不會忘記。」語音中充滿著苦澀。
  我點點頭,將抱他的手鬆開,雙眼仍是看著他。媽咪的思念,我連在夢裡都能清晰感覺,她很孤單、很寂寞,她勇敢抗拒著,即使她的心已裂成七、八十片,血管裡流動的是苦水,是強酸強鹼,她的手仍在黎明時舉向陽光;媽咪是人,她需要愛和溫暖,就和我一樣,她不能再作黑牢中的潔白天使,媽咪需要被釋放,釋放那對飛翔的翅膀。我道:「叔叔,你是一個好人,小帆知道,你會對我、對媽咪很好,我希望你能當我爸爸,小帆喜歡你。」我的表達裡洋溢著期待:「你當我爸爸後,就可以讓媽咪真的快樂,她不會再因為想爸爸而傷心,不會因為怕我擔心假裝高興,叔叔好不好?你當我爸爸,我幫你跟媽咪說。」
  他激動張開雙臂將我摟住,輕拍我的背,聲音微顫說:「傻孩子!別再胡思亂想了,叔叔答應妳,會像爸爸一樣照顧妳,把妳當作女兒一樣愛護。」他停了停,握住我的手:「讓妳媽咪真正高興好不好?」
  「好!當然好!」我欣喜搖撼著他的手:「我現在可以叫你爸爸了嗎?」
  陳叔叔搖搖頭,很鄭重說:「現在還不行,妳媽咪聽到會生氣的,妳還是先叫我叔叔,可以叫爸爸的時候,叔叔會告訴妳,要記住喔!」他抱我站了起來,拍拍我身上塵埃,柔聲道:「小帆,我們今天說的每句話,都不能告訴任何人,誰說了,誰就是小烏龜。」
  「連媽咪都不能說嗎?」我問。
  陳叔叔點點頭:「假如妳跟媽咪說了,叔叔就不能讓妳媽咪真正高興,有可能以後再也不能來看妳了。」
  「我不會說的,叔叔要來看小帆,帶小帆出去玩。」我焦急地點頭保證:「我們勾勾小指頭,代表這是我們間的祕密。」我稚氣地伸出右手小指,他也微笑伸出小指和我勾了勾,大拇指按了下,約定算是大工告成。我們將地上東西收拾乾淨,高興地往草原上奔去。
  向晚的夕照把天空羞得滿臉通紅,彷彿小新娘的靦腆,卻讓走過的山頭燃燒著熱火,亦如大紅袈裟從天而降,散爍萬點的聖光,正溫潤群峰亙古的生命,幾隻歸雀飛過,像是受洗的感動,也不覺齊聲讚嘆,美麗的美麗,一切的美麗,我望見世上最美的告別,因為夜色即將吞沒這個世界,畫下殘忍的句點;陳叔叔牽著我,我們與所有看見或看不見的說再見,這是世上最美的告別,我們和她愈離愈遠,朝著絕對相反的方向,是誰引著她向天逝去,她的燭火已燒到最後一滴脂油,爆開燦爛的悲鳴,其後深深的夜將她深深地帶走,親愛的,最淒苦的笑容……
  當我驚覺時,媽咪已倒在腳邊,我哭喊著,蹲下身想將她扶起,忽然我醒了,又是一次惡夢後的甦醒。不知何時起,媽咪的臉變得削瘦,兩頰在無意間偷偷深陷,唯一留有生命的髮色也逐漸枯萎、凋謝,雙眸像是夕陽的光,從亮到暗,自深邃處開始黯淡,彷彿遮天蓋地捲來的黑夜,於西沈瞬間一切都碎了,當我還在微笑,笑得無邪的時候。
  這晚,媽咪安靜孤獨地在臥室裡,她沒開大燈,倚在陳舊的梳妝臺前,藉著那盞昏黃的,將滅未滅的夜眠燈,打開一只小鐵盒,拿出中間的筆記本,咖啡色的封皮有些年日;以前,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看見媽咪打開鐵盒,取出筆記本翻閱好一會兒,終在冊內字跡隱沒的那頁,有如啜泣般印上幾行文字。今晚媽咪又拿出筆記本,然而不知何故,此刻的這幕只令我覺得心驚肉跳,於這三、四坪不到的斗室中,竟深黑到有種爬不出來的錯覺,那昏黃的微光似乎搖搖欲墜,媽咪的身影也在慢慢瑟縮、戰慄;我好害怕,恐懼使我快步逃到房外,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那樣惶恐,今夜又與他晚有何不同?
  我靠著餐桌定了定神,瞥眼瞧見桌上放著袋柳丁,那是前天陳叔叔送來給我和媽咪的。我將那袋柳丁提進廚房,手忙腳亂洗切一陣,擠了一大杯柳丁汁,小心翼翼端進房間,在梳妝臺一角放下;媽咪低垂著腦袋,髮絲幾乎塌下來遮住臉,握著筆的手掙扎緩動著。
  我不敢瞧媽咪寫些什麼,輕聲道:「媽咪妳休息一下,喝些我剛擠的柳丁汁。」
  她微抬起頭,眼睛迷濛凝視我,神色又是焦慮又是哀傷,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一下子在薄薄的泛白的唇角全部堵住;媽咪鼻息粗重,面上肌膚隱隱抽搐。就在我的驚呼聲中,咚!一響,重重趴下去,撞倒了塑膠杯,柳丁汁翻得到處都是,在邊緣密密流下,彷彿簷前的雨滴,我幾乎可以聽見那滴答輕響,只覺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我加速的心跳。我已急得忘記要哭,忙不跌扶起她。
  「媽咪!媽咪!妳怎麼了?」我用力呼喊,雙手發抖搖喚著,她如是木化般全然不動;耳畔的滴答聲此時已變作轟隆瀑布似的巨響,電光一閃,鋒利的散爍著星芒的劍尖,穿窗過戶直刺媽咪身軀,她的身軀一下子如在萎縮,猛地炸開。
  「不要!」我大叫出聲,撲在她身上,頓時周遭陷入一片漆黑,小燈也熄了,僅餘隆隆的雷鳴,同時我感到媽咪身子一震,嗯!了一聲,頭吃力地似乎想要抬起。
  「媽咪,妳好了嗎?嗚……」我忙站直身體扶住她,這一欣喜竟抽抽噎噎哭起來。
  「小乖乖,別……別哭,媽咪,媽……,沒……沒事。」她憐愛卻極其虛弱說:「扶……扶媽咪到……到床……床上。」說到這裡,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我小心扶她起來,讓她上半身靠在胸前,突然驚覺媽咪身子好輕,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輕!彷彿都能飄起,我害怕地緊緊握住她,卻覺得用力會把媽咪捏碎,床離梳妝臺近在軹尺,我恰似行過半個世紀,好不容易將媽咪在床上放好,替她小心蓋上被子,已是氣喘吁吁,冷汗熱汗流了滿臉。
  我悄悄移動腳步,找到大燈開關,一下子室內轉為明亮,光亮給人安全感,這才真正放鬆下來,適才的恐懼剎那間化作蒸發的氣流暈暈消散;定神去瞧媽咪,又是一驚,只見她雙目緊閉,唇上像是沾著棉花,臉上罩著白紙,一動不動,彷彿相片中定住的身影,我衝上前要去搖她,眼光忽見媽咪胸口正隱隱起伏,整個人頓時如失了風的紙箏跌坐在地。
  靜默許久,媽咪臉上漸漸湧現紅潮,眼皮動了動,終於睜開眼睛:「小帆……」聲音有些脫力,像是自顧自的低語。
  「媽咪,我在這裡。」我擦著眼淚,把頭湊近枕邊:「媽咪,妳有沒有好點?」焦急微帶嗚咽地問。
  她削瘦的手輕顫地伸過來,溫切地撫摸著我的青絲、我的臉:「媽咪很好,小帆不用擔心。」她的話聲突然變得很沈靜,不像適才那樣虛力懺抖:「小帆,幫媽咪,把日記本,拿過來。」
  我點點頭,將梳妝臺上的日記本放回鐵盒,掩上盒蓋,扣好了鎖,這是平常看媽咪操作慣的,雖然此刻已是心力交瘁,卻還是能從容收好,輕輕把它放在媽咪手上。她慎重像怕打破般以雙手將鐵盒緊貼胸前,隱約鬆了口氣,彷彿放下一個極重極大的心事。
  不明白為什麼,媽咪此時的反應,此時的言語都令我害怕。窗外雨聲漸急,有如亂彈的琴鍵,沒有節奏只有憤怒,只想撕碎什麼;滂沱的大雨,強弩下的眾矢之地,我心深處似在哀求:「不要下了!不要再下了!」
  此時門鈴突然響起,我匆匆跑去開門,一時竟緊張到忘了先問是誰,木門開處,我最期待的身影,於此刻,變故迭起的時候,踴身我撲進他懷裡:「叔叔!」淚水潰隄般洩落。
  陳叔叔全身幾乎淋溼,他渾沒在意,摟著我關切問:「小帆,家裡沒事吧!妳媽咪好嗎?」
  我滿口雨水呷著淚水,含糊不清道:「媽咪……,媽咪她……,快!快……」
  他聽後大驚,整個人跳起來,抱著我,鞋子也不及脫,溼答答奔進臥室,一見媽咪,顫抖地殷殷喚著:「陸太太!陸太太!妳醒醒、醒醒,聽得見我在叫妳嗎?」喊聲中已帶著哭音。
  陳叔叔將我放下:「小帆,妳陪著媽咪,叔叔去叫救護車。」
  「陳 先 生,不 用 了。」她的眼眸已悄悄睜開,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角緩緩吐出,音調極低,咬字卻還清晰。
  「陸太太,妳感覺怎麼樣?」陳叔叔將耳朵湊近媽咪口唇,想聽清楚她說的話。
  媽咪的頭動了動,勉力說:「小 帆,妳 來,讓 媽 咪 再 抱 抱 妳。」
  我走近她身邊,把頭小心依偎於媽咪臉龐,不敢張口說話,怕這一開口噴出的都是眼淚,我似乎明白此刻我不能哭,一哭就有可怕的禍事降臨。
  她愛憐地撫摸我的秀髮、我的臉頰,從額頭直到頸項,一遍又一遍愛惜著,口裡喃喃道:「乖!乖!媽 咪 的 小 乖 乖!」深怕手一鬆便會逝去。
  終於,萬般不捨地,媽咪放開我,在我耳邊輕聲說:「小 帆,妳 先 到 外 面 玩,媽 咪 有 話 跟 陳 叔 叔 說。」
  我極緩極慢仍是依戀離開她身畔,離開最親愛的懷抱,眼睛始終一瞬不瞬看著媽咪,恍惚間我感覺她的身影在後退,漸漸後退,有股衝動,想奔上前再次擁抱她,已經到了門邊,我仍舊望著她,那張極其慈愛卻削瘦的臉,轉身我出了房門,腳步禁不住沈重起來,似是聽見「永遠」的號響,正永遠、永遠……,不斷淒涼地重複著。
  房門帶上,我呆立客廳,一時思潮起伏,不曉得媽咪的病會不會好,她不知要和陳叔叔說什麼。窗外大雨的急勢全然不見衰象,整棟公寓像是瀑布下的巨岩,大水沖刷著、撼動著,感覺越沖越矮,幾乎要彎下腰;驀地裡,不安的情緒襲上心頭,我感到四面窗外都隱伏著披著黑紗的猙獰眼眸,看著裡面,看向門內,看向床上虛弱的媽咪;伸出十根黑到發亮的指爪,怪笑地玩弄獵物般扣擊玻璃,扣動門板,牆壁都驚動了,整間屋子都欲舞動起來,我想用手摀住耳朵,竟使不上半分力氣,連閉眼的力氣都沒有。
  正當我恐懼已極之際,房內傳來陳叔叔悲愴的吶喊:「小……」霹靂惡狠的雷怒震斷他後面的話音,瞬息間,幾乎是同時,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我整個人跳起來,不管伸手不見五指,直直撞入媽咪房中。
  疾風刮面,好冷!同時電光閃爍照亮室中。我看見了,看見世上最痛的一幕,陳叔叔伏在媽咪身上,已哭到沒有聲音;梳妝臺上那瓶百合花,那瓶枯萎許久的花葉,經風一吹,一片一片落下來,落在枕邊,落在她臉上,她的臉上有淚,有抹淡淡的笑容,花瓣一片一片滑過她的臉、她的笑容,滑落在淒冷的雨夜……
  握著那封信,我有些訝異,不曉得叔叔在開什麼玩笑,他是個很風趣的長輩,從小便逗我開心,這次人不知躲到哪去,留下一封信,難道這麼大的人還玩離家出走的遊戲?想著,我拆開信封抽出信箋,仔細讀著: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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