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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百合的黎明~第六章 一道久遠的疤
2008/09/03 07:23:54瀏覽458|回應0|推薦7
第六章 一道久遠的疤

  直到一件風衣裹住我,不僅是風衣,還有一雙溫熱的屬於男性強健的臂膀。我意識到機車停下來,意識到寒冷與溫暖的區別,在還沒察覺的時刻身體已冷到綣伏成揉皺的彩紙,他是那麼用力抱緊我,凝視著我,眼眸或許不是最富魅力的那種,卻溫柔得飽含無限誠摯憐惜的深情;我的臉一定凍得蒼白,一定滑下無數憔悴的痕跡,因為他的眼神在憐惜中按捺著隱隱的痛楚,隱隱痛楚的眼眸在不斷乞求,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為了我這身心都難過到幾近死亡的靈魂而求。
  「好,我們回去吧!」我疲倦地說,其實我也真的倦了,僅靠著一股強烈的意念,我一直以為自己還有力氣,擁在他關懷的臂彎,強烈的意念潰隄了,於如此在乎我的男人面前,我甘願潰隄,因他的懷裡能容納一個女人所有的傷心和淚水。
  引擎再次發動,進誠臉上露出微笑,不知道是因為我順服地聽從他的話,還是因為我能讀出他無聲的語言覺得欣慰。機車行駛在夜晚的公路,寒風不斷想衝破他來侵襲我,他全然無所畏地挺立在我身前,用微微發顫的肩頭擋住我眼前一切的一切;其實他也很冷吧!我心裡甜甜的還在漾開,然而沒過多久,難言的苦澀取代甘美的味道。唉!要回家了,這條是回家的路,嚴格說來,那個家只剩我一人,殘忍地只留下我一個人,突然有種孤獨的傷感,這到底是怎麼開始的?
  一個黃到發亮的M吸引了進誠的目光,曾聽人說黃色與紅色的搭配,能興奮兒童的腦部令他們感到喜悅,並期待親近接觸,不曉得對於傷心透頂的心靈,一個懂得太多的大人是否也有相同的效果?機車迅速插入道旁一行車列的空缺處,進誠熄了火,取下安全帽。
  「妳等我一下。」他停了停:「還是我們一起進去,裡面比較溫暖。」
  「不了。」我搖搖頭,也將安全帽拿下來:「我在這裡等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進誠有些擔心看著我,撥了撥額前髮絲,遞了個請他放心的笑容,他方才轉身走進麥當勞。
  獨自站在漆黑的店外,室內強烈的光線使這兒顯得更黑更寂寞,凝目望著玻璃窗內,散發溫暖訊息的人們穿梭往來端著期待已久的食物,愉悅的聲浪仍隱隱透出有些厚度的窗面;我已經不屬於那個地方,縱然那麼親蜜得就在身旁,很近,很遠,這已不是現實的長度,而是一種更深的感覺,一種無法用尺量出距離的感覺。
  玻璃門推開,進誠手裡提著一大袋食物:「我們走吧!」說著,迫不及待將那袋熱度放在我已冰冷許久的手心。
  坐在客廳的沙發,已過去三十分鐘,依稀覺得前一秒仍在寒風的夜路奔馳,一下子還沒習慣周遭暖和的空氣,可是眼前的玉米濃湯還是涼了,因為回來至今我仍沒用食道或胃保溫過它。其實不僅是它,身旁一切的熱度此時都涼了,包括進誠,最了解我的親蜜的好朋友,只因對於我低潮的情緒,他也有些束手無策,不知道要如何使我那麼簡單的笑一笑;他絕不像周幽王那般昏庸,但此刻他或許也希望點燃烽火臺,放起長長的狼煙叫一堆諸侯來想辦法。
  進誠看著茶几上的食物,看看呆坐一旁沈思的我,從坐在沙發開始,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看著我;他吃了幾根薯條也就不吃了,我曉得那是因為我,或許現在讓我高興比填飽肚子更重要。我們保持某種心有靈犀的沈默,但他一定很不喜歡這樣的沈默,緊鎖眉頭,眼底流露出與適才冷風裡相同的神色,彷彿我的不言不語害他生病;認識進誠至今,我們之間從沒這麼長的安靜,和他相處的時光,我無一刻不感到快樂,只是現在,我很抱歉,相信此時心上必定是張歉疚的臉孔,然則我也幸福地發現,原來我在他記憶體內竟佔有這麼重的份量,似乎屬於我的程式一旦出問題,他的世界就要當機。我不禁有些感動,只是這又甜又澀的滋味麻痺了我的顏面神經,實在笑不出來。
  進誠似乎放棄讓我高興的念頭,企圖將注意力轉到別的事物,他徬徨地將室內打量一番,像是初次造訪的客人,因焦慮或好奇的緣故四下張望;他的眼光漸漸移向茶几,移向茶几上那封信和長方形鐵盒。其實我又不甘心重讀了一遍信的內容,巴望找出是個玩笑的線索,但字裡行間我感覺不到任何玩笑的氛圍,只殘留過分的凝重,就連一條尋人的線索也無,翻來覆去盡是滿紙太傷感的悵然。
  進誠拿起信,把信擲在一旁,似乎嫌它太燙,燙得令人討厭,也許他正連自己也不曉得地恨著這封信;旋即拾起鐵盒仔細端詳。盒面鑲著銹蝕的古銅色斑駁,如同大片持續延展的黑暗版圖,偶有幾處光滑亮面不服老訴說著昔日功勳,但在時間的催逼下,也不過是荒廢的綠洲變成沙漠。話雖如此,盒面卻沒有半點沙塵,想必有人不斷將之擦拭乾淨,彷彿盡力想留下什麼,屬於回憶裡的東西。
  「好舊的鐵盒喔!這裡面就是伯母的日記吧!」忽然他看向我:「我可以打開看看嗎?」這出乎意料的問題使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我楞了幾秒才點頭道:「可以,你看吧!」
  進誠的目光投向鐵盒上繫著鐵鎖的位置,一串精巧的鑰匙拴在鎖上,如同手銬般將鑰匙線圈緊緊拉著,怕它跑掉似地拉著,也許它曉得這一鬆手,遺失的是個深埋的祕密。進誠扳扳鐵鎖,力道太輕,鐵鎖紋絲不動,銲接般死死拉住盒面突出的圓孔,他再使力一提,鐵鎖鬆動,抖落好些灰燼似的鐵銹,恍惚感覺炙手的熱;他將鑰匙插入鎖孔,剛開始似乎有著什麼阻礙前進,是時間?還是塵封的往事?鑰匙終於插到底,輕輕轉動,一時有種打不開的錯覺,鑰匙吃力地、有些膽怯地甦醒一段久無人行的軌跡,發出輕微像是齒輪相互咬囓的呻吟,啪!的低響,鐵鎖圓弧彈開,被取下放在一旁。
  進誠將盒蓋扣環略顯緊張地拉起,只需輕輕一掀,鐵盒便能打開,他遲疑起來,有幾秒,時間像是靜止,空氣凝滯在光線下;深吸了口氣,他探手小心翼翼掀開盒蓋。我的目光也隨著進誠的動作,不約而同將身子湊上前去看鐵盒裡面;我倆臉上並沒有像電影中,當開啟某個神祕地圖記載的鐵盒或鐵箱時,紅紅綠綠、七彩奪目,滿頰盡是寶光流動,什麼也沒有,只有一股時間浸滯的味道,冉冉昏昏擴散開來,彷彿想將整個客廳瞬間拉回過去,燈光照映在盒內,照映在一本寧靜的、咖啡色皮套的日記冊上,它好似沈睡了幾個世紀的身體突然甦醒,睜開金亮的眸子,像是在說:「你們來了!」
  事實上,我們已經曉得裡面放的是什麼,尤其我又比進誠更清楚,因我曾在太遠的歲月中與它這麼長久親蜜的相處過,但我們仍於看見的剎那,自然而然噢!了一聲,不明白是鬆弛了緊繃的神經,還是對盒內的物品感到失望。
  進誠神色漸緩:「裡面的灰塵好厚哇!」他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應該很久沒打開了,從外面還真看不出來。」
  我從櫥櫃裡拿了條乾淨毛巾,用水浸溼後走過來。他已自盒內取出日記翻來覆去仔細審視:「讓我先把它擦一擦,你再看。」我說。他用兩手將日記交在我手,可以看出他對這本書冊的重視。
  我拿著日記,似乎覺得離遠逝母親近了些,或許上面還留著很多她的指紋,每一枚都是足以懷念一世的蹤跡,突然感到我還緊握著母親的手,便如從前一般,牽著我、拍拍肩膀、拭去額上汗水、理理我的長髮……,都是這雙手;一時間我只想這樣安靜握著媽咪的日記,什麼也不做,企圖從咖啡色封皮上觸摸到些許失落多年的溫度。
  我戀戀不捨開始擦拭,沈溺在那段與媽咪相互依偎的日子。一旁的進誠忽然拉了我一下,他正專注瞧著盒子底部:「妳看這裡,這是什麼?」我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盒底有一小片如是沾到飲料果汁之類的附著物,可見水果纖維和果粒乾扁的痕跡,於歲月釀造下呈現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色澤;我不自禁摸了摸手裡日記的咖啡色封面,果然在一些溼毛巾抹過的地方,顯現微帶粘黏的不自然的觸感。
  霎時,我知道那是什麼了,記憶似錄影帶般快速回轉到從前,十二年前的雨夜,依稀我端著那杯親手榨出的柳丁汁,梳妝臺前媽咪髮絲低垂的側影,可怕的昏厥,臺緣滑下的一排金色雨水;我將那晚的故事告訴他,關於盒底的這個痕跡,凝視這個痕跡,我覺得它像一道帶痛的傷疤,我用溼毛巾將它抹去,想抹去的不僅是它,還有那道傷心的痛連同些許歷史的塵埃。進誠震撼著,他第一次這麼完整聽到這個故事,之前敘述的比今晚簡短太多,他似乎在咀嚼著,體會著那股情緒。
  我又檢查了一遍,確定擦乾淨了,將日記交給他。進誠反來覆去用心瞧著,他注意到正面書皮上漾開的四各燙金楷體字,因擦拭乾淨燦然生輝:「憶河若夢。」進誠嘴裡喃喃唸著:「好文雅的標題。」他說:「看這個標題和日記的款式,這本日記少說是二十年前的東西。」
  「恐怕更久。」我說,看著「憶河若夢」四個燙金字,恍惚也牽引我強烈的追憶:「我小時候就常看見媽咪在裡面寫字,說不定在我還沒出生前就有了。」
  「我們打開看看裡面寫些什麼好不好?」他突然望著我,很認真提出這樣的想法。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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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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