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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9/22 17:37:38瀏覽512|回應0|推薦6 | |
第九章 慘變
好冷!為什麼越睡越冷,連棉被都擋不住這種冷?我驚醒,看向媽媽,她 眼睛閉著,額頭的血已不再流,只是臉有些蒼白,似乎睡得很熟;我放心了, 安心趴在她身上繼續睡,但從棉被傳過來的冷,冷得讓我睡不著,突然,我被 人拉起。 我睜眼發現天亮了,舅舅站在面前,他的表情好奇怪,滿臉是淚。我高興 叫出聲,舅舅沒有理我,他看著躺在地上的媽媽,一直在哭,舅舅幹麼要哭? 媽媽已經好了,她只是在睡覺。他將媽媽連同棉被一把抱起,好多眼淚掉在媽 媽身上,有些落在我臉上;舅舅頭也不回衝了出去,我好像聽見他的哭聲從大 門傳來,那種哭聲好可怕,舅舅不用傷心,媽媽沒事的,我有唱歌給她聽,她 已經不痛了;舅舅要帶媽媽去哪?一定是帶她去看醫生,等媽媽痊瘉再送她回 來,媽媽妳一定要趕快回來,我好想妳喔! 唸到這裡,進誠眼光自然地從日記移開,似乎連話聲餘波尚未消散的時候 ,純然關切的眼眸已移開那裡,移向端坐沙發連自己都不曉得是何種神情的我 ;我們都正悽楚痛著,此刻我們都已明白,還是小女孩的媽咪在寫這篇日記時 都未明白的可怕事實,這個事實太殘酷,殘酷到全世界都應為這一不幸哀悼痛 心,但竟只有那麼少數幾人知道,幾乎是沒人知道。地球仍舊事不關己公轉自 轉,戀愛的男女依然幸福相偎,五顏六色的雀鳥仍在晴天的破曉歡欣歌唱,一 切都沒改變,只有當事者的一群孤單沈重面對這悲慘的不幸,彷彿遺棄的秋天 ,無人的荒湮漫草掀動泠泠西風,太寂寞,也太淒涼了。 只有進誠,坐在眼前的進誠,以目光告訴我,他完全感同身受;他其實是 局外人,但面對如此慘事,他的靜脈也不禁顫動。進誠清楚知道,毫無疑問地 明白這對我是多大傷害;表面上,此時的我,在他面前的我依然完整,但他曉 得僅差一下,小到髮絲揚起的一下,便足以讓我碎了,徹底地粉碎,雖然至今 仍保持著它的沈默,然而完整與零之間,比一顆病毒的間隙還短,危機已露出 惡魔般的獠牙。進誠在這一望間投以他一世所能用盡的溫柔請求,那樣的行動 如同奮力拉起墜崖的身影,也許自身都將摔作一灘春泥,他仍這樣做了,絕無 半分猶豫將自己埋在裡面,和我埋在一起。 我應該是看著他,卻是沒看見,我的眼我的心,早已穿過任何事物,穿過 世界,穿越了時間。我像掉入了記憶盆,在流質往事中滴滴旋轉,我看見外公 那猙獰的面容,他正扯著外婆的髮絲朝牆上猛撞,外婆的臉是種傷透心的慘白 ,有血劃過那樣的白,顯得格外的紅,牆上早是一片腥紅,似有生命般作著垂 死前的運行,只不知送的是氧,抑或主人最後的痛?血在飛濺,如一場雨朝我 襲來,我驚得退後,血雨輕透我曝屍冰冷地面,血還是熱的,是從活人身上剛 流出的傷,彷彿也是我的傷,覺察到清晰的痛楚,像是自我傷口依然噴湧的鮮 血。 我瘋狂上前想拉住外公,但什麼也拉不到,我的喊聲他們聽不見,我只能 感覺無主的血在逃,感覺扯下的髮凝著血幽幽飄落。同時,我看見媽咪上前拉 住外公的腳,我也想蹲下來幫忙,外公用力把媽咪踢翻,我也被踢倒,和媽咪 一起倒下去,我看見她倒在地上,我則倒進沙發,倒進進誠的視線;我依稀還 能感到外婆的血從身體某處滑落,一定神,那是汗水,冷卻多時的汗水,深深 吁了口氣,終於看清眼前的進誠,我也聽見他幾乎同時的吁氣,那是一肺承載 過多擔憂的二氧化碳,他的目光移開,移回日記上;關於適才感知的驚心動魄 ,我不曉得他明白多少,但他已經翻到下一頁。 ○年○月○日 天氣冷 媽媽死了?死了……,大家都在瞞我,鄰居們偷偷在說,不讓我知道。他 們說媽媽死了,我還是聽到了,我不想聽到,這不是真的!他們在騙人!媽媽 妳回來!妳回來好不好?求求妳趕快回來,妳一定沒事,活得好好的,他們騙 人對不對?連王爺爺都在說謊,他們都說妳死了,他們好壞,他們都是壞人; 我要到哪去找媽媽?我要媽媽!求求你們還我媽媽,不要說她死了;舅舅,媽 媽在哪?你告訴我!舅舅為什麼不來?他為什麼不來? ○年○月○日 天氣陰 他是惡魔,爸爸是惡魔,不!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他是野獸,他是兇 手;他殺死媽媽、害死媽媽,他還傷害我,他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我真的想 死,為什麼我還活著?我一下子明白太多,明白這世間的可怕與可厭;他是狼 ,惡魔的狼,他騙取一張人皮,卻是一頭再可怕不過的惡狼。 他昨晚終於回來,仍是一臉醉相,手握未乾酒瓶,哼著令人作嘔的小調;他的 眼睛是紅的,就像殺死媽媽那天一樣,但今晚這對紅眼睛還帶著那種讓女生心 驚的邪惡;他喊我,我不理他,我恨透他,因為他殺死媽媽,其實更像絕望的 心痛,也許那時對此刻我已不承認他是爸爸的人,仍舊充滿些許傷心的愛。 我躲進房間讓自己不要面對他,他走進來,笑聲變得噁心,臉色在改變, 猙獰的那種,眼睛紅得更紅,呼吸像是野獸的喘息。我嚇得逃進棉被,他淫笑 掀開棉被,殘暴抓住我,我驚恐掙扎著,拼命呼喊,身上的東西越來越少,我 留不住它們;我已不曉得自己是如何抗拒,抗拒那隻長毛不知是手是腳的指爪 ,在肌膚上像爬蟲那樣的行動,我絕望了,內心大聲哀嚎。我聽到另一聲恐怖 哀嚎,是惡狼的叫聲,他放開我去踩地上的什麼,我看清楚,那是小花。 牠憤怒吼叫著,像是為我深痛吶喊,撲上前用力咬住惡狼的腳,死命不肯 鬆口,惡狼慘叫著想把牠甩開,小花彷彿鼓足我的恨要一口將他吞了;狼的一 塊肉被咬下來,他發瘋似地去踢小花,怎麼也踢不到,轉身衝出房間。小花跳 到身邊緊貼著我,嗚嗚叫著,我抱著牠一直哭。 突然,惡狼出現在房門口,手握菜刀。他狂笑走進來,我尖叫,小花回身 ,面對他和那把刀,毫無畏懼衝上前去。我想叫牠回來,但來不及了,嗚!來 不及了,不!菜刀劈下,劈進小花腦袋,從兩眼間沒至鼻前,血汩汩流出,惡 狼想拔刀再砍,但沒辦法,坐倒在地直喘氣,依舊殘忍大笑不止,嘴裡亂罵著 畜牲!畜牲!小花四足挺立,雙目炯炯瞪著他,似有燃燒的怒火。 我哭著跑上前緊緊抱住牠,牠的血滑到我身上。牠看見我,吃力搖起尾巴 像從前那般,眼神變得溫柔,和緩閃動,牠在流淚,血和淚從眼眶邊混著淌落 ,牠趴了下去,尾巴仍微微搖著,合上眼睛,在我懷裡一陣輕顫;牠不動了, 牠走了,牠死了,就像媽媽一樣,他們都走了,沒有誰能再保護我。牠的身體 從溫暖變作冰涼,我淒厲喊著牠的名字,但牠聽不見,永遠聽不見了…… 不知哪根神經的痛牽扯進誠敏感的心思,他忙不迭拋下手中日記,但已太 遲,我整個人倏地站起,大叫一聲倒了下去,攤在沙發不省人事。眼前是幽怨 的黑暗,持續墜落沈沒,宛若跌入地心,跌出星宇之外,無休無止探索著駭人 聽聞的謎底,仍有多深、多慘;意識是燕飛的空巢,流浪在第幾空間的第二個 我仍感覺著痛苦。 我聽見黑暗上頭有人隱隱叫喚,快哭似地催逼我往上爬,忽然臉上一涼, 從深淵的境地睜開眼睛,瞧見轉憂為喜的進誠,表情一時反應不及,眼眶有幾 乎落下的淚,悄悄嚥了回去。面對我的注視,手握毛巾心疼幫我擦拭著額頭臉 頰:「妳終於醒了,真是嚇死我了。」進誠說。 我沒接話,聽見他說「妳終於醒了」,曉得自己又回到現實,回到悲愴的 源起,旋即劇烈的難過從胸腔爆開,我沒有心臟病,此刻卻有心肌梗塞的苦楚 ,每根血管流淌痛苦的體液,傳染病般流遍全身。黑洞中的痛,是精神、是意 識,是飄飄般的傷心,是虛的悲,是點、是線,僅是個平面;但在清醒之際, 一切都活了起來,痛變作立體,所有虛的實的統統一刀一刀刮著你的感覺,我 只能雙手掩臉,以放聲哭泣為長成的痛尋個宣洩出口。我不能自己哭著,十指 水門擋不住潰決的山洪,淚自指縫間一滴一滴流下手臂,手肘處顆顆墜落。 有隻手伸來握住那些淚,手也在流淚,那是進誠的手,無語坐在身畔的位 子,凝視傷心在手裡摔碎,神情似有千言萬語,但他明白此時需要的不是言語 ,是陪伴,只是理解。約莫半晌,哭聲緩些,僅餘似有若無的抽噎;他遞了疊 面紙給我,我接過,無意識抹著臉。痛拭去,思想仍飄浮酸楚的氣息,如同吐 完的人仍有吐不出的胃酸啃蝕胃壁;淚拭去,又有哪種面紙能抹下憂傷,像拉 開窗簾迎接陽光一樣容易? 「我們不要看了,好不好?」進誠小心建議:「我怕後面還寫著更多令人 難過的事。」 「不!我要看。」振作一下精神,我堅決說:「如果一開始就曉得裡面寫 著這樣的內容,我寧可永遠不要知道,現在既然知道,我要把它看完。媽咪隱 瞞太重的傷痛過去,我不能讓她在另一個世界還是孤獨寂寞守候這些痛苦,我 是她女兒,我需要知道,需要了解她的不幸,分擔她不被明瞭的憂傷;我已經 太晚太晚知道了,你如果不想看,我自己讀好了。」伸手便要去拿桌上日記, 我沒有拿到日記,他的手輕輕接住我微顫手心。 「別急,還有我呢!」進誠重新拾起日記,平靜說:「別忘了伯母的交待 ,妳現在只是一個不小心的聽眾。」我怔住,想著媽咪的遭遇帶給他的衝擊。 那時我並不明瞭,那其實比我想像的要重許多,幾乎如同他親人的慘事;只是 那時我並不懂他,甚至有點誤會他,對他不想再讀的動機,我覺得他是逃避, 逃避知道一件他可能無法接受的事,關乎我倆的事,雖然當時我也不曉得那是 什麼,僅是隱隱感到不安。 進誠坐回沙發,勉力維持若無其事的笑容,內心再如何驚濤駭浪,也絕不 能頹喪著臉,因為還有人需要他支持。他望著日記,打起精神,終於翻開日記 ,只覺入手好沈,竟有種翻不開的錯覺,彷彿被迫拉開上鎖的門,折騰半晌, 找到剛讀完的那頁。 ○年○月○日 天氣 媽媽!媽媽!惡魔把我賣了!他……把我賣了,嗚嗚!昨天家裡來了位臉 上塗得花花綠綠的阿姨,她一直看著我,在我身上四處摸摸,高興的對惡魔點 點頭;惡魔要我跟她走,我馬上整理行李跟她走,我恨透他,只要能離惡魔遠 遠的,去哪都好,但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 阿姨把我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把我關進小房間不准我出來。晚上他們逼 我穿上很短的裙子,強迫我跟一個噁心的男人喝酒;男人一見我坐下,就對我 毛手毛腳,我哭著要逃,一大堆壞人上來拉我,連早上看起來很親切的阿姨都 變成巫婆。我拼命掙扎,拿酒去潑糟老頭,把桌子推翻,被人打耳光;我大叫 大嚷,用口水去吐打我的人。阿姨瘋了般撕扯我的嘴,我知道自己在流血,但 我不能讓他們這樣對我,我要反抗到底。 他們不知強灌什麼進我嘴裡,漸漸感到頭好重,我曉得不妙,想要衝出去 ,但沒辦法;等我清醒時,全身一絲不掛,躺在小房間床上,那個邪惡噁心的 老頭站在眼前穿衣服,臉像鬼,正扭曲惡毒的笑著,我完全明白發生什麼事, 我哭了,可怕夜晚的記憶再次浮現。如果這裡有刀,我一定殺了他,我還要去 殺惡魔,天下的男人都是惡魔,如果能的話,我會殺死天下的男人,他們都是 畜牲!但我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腦袋依舊昏沈;忽然我記起老師說的故事, 賭鬼的女兒,男同學的奇怪神情,原來他們也是壞蛋,嗚!媽媽!我該怎麼辦 ?舅舅快來救我…… ○年○月○日 天氣雨 我被囚禁,因為我不願意順從他們,我死也不從!只要他們放我出房間, 我就大吵大鬧,喊著逃出這個女生的地獄,他們只能把我一直關著。他們打我 罵我,罵我賤,說我已不是處女裝什麼貞潔,甚至拿煙頭燙我腳底,不給我飯 吃,但我就是不屈服,他們看我餓到快死了,才又拿食物給我,惡魔的好心也 還是黑的。 他們明的拿我沒則,就來陰的,常把我迷昏來做生意,我不中計,他們就 用強灌;我醒了,我哭,他們淫笑要我不必矜持,反正身體已經不乾淨,放我 出去也沒法做人,大家都會討厭我、瞧不起我,媽媽!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我 知道身為女生,我似乎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這樣大家就會瞧不起我嗎?連二 班那個男生也會討厭我?我是不是不能作他的新娘?嗚嗚!是不是?我好想死 !我要自殺! ○年○月○日 天氣陰 不!我不能死,我怎麼能比惡魔先死,這樣太便宜他,他害死媽媽,害死 我,絕對不能這樣算了,我要報仇,為媽媽和自己報仇。我要先賺很多錢,你 們這些畜牲,既然這麼喜歡我的身體,我就用它把你們的錢騙得乾乾淨淨;只 要我有很多錢,我就能請人殺了惡魔,電視上都這麼演,我就這麼做,惡魔死 的那天,我才能死……不!不!我還想再見他,告訴他我不幸的故事,雖然到 現在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但我相信他是好人,他絕不像那些人說的會輕視 我,他會了解我,一樣和我做朋友,他會的!我相信他會的! 後面有幾頁被撕去,僅隱隱留下鋸齒狀殘紙,猶似割手的利牙。進誠並沒 特別說,依然如適才般從昨天到今天,從今天到明天,流暢毫無滯礙清楚唸下 去。 ○年○月○日 天氣晴 今天又有一個女孩被捉進火坑,關在小房間,每當經過那間門口,便能聽 見陣陣心碎哭聲;她一直在叫媽媽,敲打著所有能敲的東西:「放我出去!我 要媽媽……」一聲聲都在用力拉扯我的感覺。我求媽媽桑放了她,媽媽桑二話 不說給了我一巴掌,警告我少管閒事,先把自己賺回來再說,她為何如此殘忍 惡毒? 我決定偷偷將她放了,偷了媽媽桑的要匙,把房門打開,女孩倒在床上哭 到睡著;我把她搖醒,她一醒來便朝我身上亂打,好不容易才讓她明白自己是 來救她,讓她回家找媽媽,她感激的抱緊我一直說謝謝。我要她小聲跟我走, 趁走廊上沒人,帶她溜到後門;她要我和她一起去找媽媽,有幾秒,我想就跟 她逃出這裡好了,但馬上我就明白不可能,她一個人走可能還有希望,如果是 我們兩個人,他們死也會把我們捉回來,而且……我能去哪?我搖搖頭,不知 如何向她解釋我已沒有媽媽,也沒有家,只有惡魔卻是親人的痛。 我催著她要她快走,門一開,就見媽媽桑邪惡瞪著我們,嘴角微笑令人覺 得發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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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