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 2008/08/26 16:26:37瀏覽785｜回應0｜推薦4 | |
| 第二章 相依的母女
「媽咪，妳為什麼哭？」我奇怪問：「妳在想爸爸嗎？爸爸怎麼了？」 「小帆，媽的小乖乖，媽咪沒有哭。」她接過我手裡的面紙，將眼淚拭淨後說：「媽咪太激動了，對不起！讓妳擔心了。」她摸著我的頭，撫梳著柔軟的髮絲，抱起我坐入椅中，凝望著一個很遠的方向。 「小帆。」她柔聲說：「妳爸爸是個勇敢的航海家，他開著大大的船，要去很遠的地方，嗯！很遠很遠……，要很久才會回來，回來看我們的小帆。」媽咪再次摸摸我的頭，她的掌心溫暖，散發著淡雅的幽香，我不禁在她懷中沈沈睡去。 夢裡，我看見爸爸，那一定是爸爸，他是那麼慈祥高大，只是他的五官好模糊。他牽著我的手，指向海的那邊，午後的斜陽，在藍藍的海面延伸出一條金色大道，幾隻鷗鳥飛過……，啊！那不是媽咪嘛！金色大道的盡頭，媽咪含著滿足的微笑漸漸遠去。 「媽咪別走！」我驚喊出聲。 「小帆別怕，媽在這裡。」我睜開眼睛，媽咪正坐在床邊，用手輕輕拍著我。不知怎麼，我喉頭似乎哽住，握緊她的手：「媽咪……」我抽泣道：「我看見爸爸了，我看見了！」媽咪沒有說話，她也正握緊我的手，手微微顫抖，媽咪也看見爸爸了嗎？ 然而過了很久，爸爸還是沒有回來，媽咪說：爸爸駕船到天上去，不會回來了。她說這話時，哭得好傷心。 「媽咪不要哭！不要哭嘛！」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我也哭了。 「小帆乖，媽咪不哭，小帆也不哭，好嗎？」 「嗯！嗚嗚！媽……媽咪不……不哭，小帆……嗚嗚！不……嗯！不哭。」媽咪雖說不哭，淚水依舊掩埋了她的臉。 媽咪不再提到爸爸的事，但她比以前更愛我，經常講故事，教我唱歌，媽咪的歌聲好甜，彷彿流浪的花絮，一片片飄過我的髮、我的肩；只是，每天黃昏的時候，她會望著那個方向，那個方向是海邊吧！我常發現她的眼裡，有偷偷隕落的淚痕。 媽咪很愛乾淨，一天要洗三次澡，她也幫我洗三次，我問媽咪為什麼要洗這麼多次，她說這樣才洗得乾淨。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很喜歡，因為會全身香噴噴的，好像在花叢間捉迷藏。她還會幫我梳頭髮，打上一個白色的蝴蝶結，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媽咪說我像個小公主，我好高興；但她為什麼這樣憂鬱，媽咪不笑的時候，就像在哭，她將所有的美麗給了我，自己卻守候著悲傷。 媽咪的身體不好，常常暈倒；她在餐廳幫忙洗盤子，一天要洗很多盤子，很晚才能回家。我常看她面帶疲憊的神情回來，媽咪的臉好蒼白，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但她一見到我，卻忍著疲倦掛著笑容過來抱住我，我好想哭，因為她抱著我的手都在顫抖，洗碗水將媽咪原本纖細的肌膚泡得粗糙冰冷。她的話聲變得有氣無力，但依舊慈愛問我今天的生活，我的心好難受，好想趕快長大，幫媽咪去洗盤子。 「媽咪妳趕快休息。」我已經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媽咪妳不要再去洗盤子，妳休息！妳休息呀！」 「媽咪……媽，洗……洗盤子，要……要讓小……小帆，過好……好日……子，穿穿……穿漂亮……漂亮……」 「媽咪不要再說了！」我幾乎是用喊的：「我不要漂亮衣服，不要好日子，我要媽咪，媽咪休息！休息！求求妳！求求妳！」我似乎聽見自己的心也在說：「求求妳！求求妳！」媽咪沒有說話，這已不知是第幾次，她抱著哭啞的我昏睡過去。 芝敏阿姨常來看媽，她是媽咪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芝敏阿姨有個女兒，和我年紀相仿，她的女兒有雙洋娃娃的大眼睛，我喜歡和她一起玩；當她們來的時候，家裡就變得很熱鬧，一掃平時的寂寥冷清。芝敏阿姨每次來我家，就跟媽咪躲進房間，不知說些什麼，好一會兒才出來，兩人眼睛都紅紅的，想是剛哭過，但一見到我們，便強作高興，拉著我們的小手，逗我倆開心，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哭，從開始就不明白，直到如今仍是不解。 好久，芝敏阿姨沒有再來，我問媽咪，芝敏阿姨為什麼不來了？媽咪說：她們搬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們的地方，那個地方很遠，芝敏阿姨和她女兒以後不會再來了。媽咪若有所思望向窗外灰撲撲的天際，她的臉龐也如是將落的陰雨；媽咪拉著我靠在身旁，她在嘆息。她愈來愈是憔悴，似乎只剩髮色還留著生命，憂傷是媽咪每日的裝飾，直到陳叔叔出現，一切彷彿有了點改變，然而媽咪對爸爸的思念…… 仍記得那天，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如今想起還有些害怕，但或許也是種緣份。這是放學的時間，媽咪沒有像平常一樣出現在校門口，我猜想她應該是有事耽擱，所以沒辦法及時趕來；媽咪太辛苦了，每天都接我上下課，今天我就自己走回去，嚇她一跳。 打定主意，我走在夕陽鋪石的街道，滿心要給媽咪一個驚喜；我從來沒有自己走路回家，只依稀知道學校離家不遠。第一次的感覺果真很特別，我從沒這麼仔細看過從家到學校這段路上，有些什麼景物，偶一回頭，但見街心有隻小花貓正六神無主東張西望，我一時好玩，便追了上去，想把牠抱起來帶回家。我只顧著捉貓，全然沒注意周遭瞬息的變化，只聽一陣急速撕裂的煞車聲，我的身體似乎一下子散開，在飄…… 「好痛！」我聽見心的言語，卻聽不見聲音，視覺從黑到白，自白轉亮，覺得似乎已躺在床上，但更多的是說不清的痛楚。這時忽地雙手同時被人握住，握住右手的那人我曉得，那是媽咪，媽咪的手正微微懺動，我明白她心裡擔憂，也忙握緊她的手；左手的手心很陌生，那是誰？為什麼他也握著我？那隻手很厚實，生滿了繭。 「陸太太……」語音低沈，但很有精神，是一位叔叔的聲音。 「這大概是握著我左手那人吧！」我心裡想。那位叔叔頓了頓，續道：「她醒了，妳就不必太擔心了，先坐著休息一下，我去叫醫生。」媽咪嗯！了聲，我感到她的眼光正注視著我，我好想叫媽，但口鼻上不知罩著什麼，一下子竟發不出聲音。 片刻過去，房門輕輕推開，直到此時，我的雙眼才適應周遭的光線，我知道自己置身在一間狹小的病房，走進來的兩人，一位穿著白袍，那是醫生，另一人皮膚黝黑，面掛方框眼鏡，看上去三十五、六歲年紀，直覺是剛剛說話的那位叔叔。醫生在我床邊繞了圈，摸摸我的額頭，又看了看我的眼睛，跟媽咪和陌生叔叔交談了幾句，看媽咪神色，大概是說我沒事了，然而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仍迷迷糊糊，只感到全身痛得沒有力氣。 媽咪看出我的難受，走近我身邊柔聲道：「小帆，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醒來就不痛了。」她坐在床側的椅上，開始哼著自小我就聽慣的搖籃曲：「乖乖睡，好寶寶……」即使我已讀小四，媽咪仍在每夜以此曲伴我入夢，不知何時我睡著了，睡得很甜。醒來時，媽咪仍在身旁，她正看著我，陽光自窗格照進房中，是白天，媽咪在光線下卻有種說不出的單薄。 口鼻上的東西在我熟睡時已被取下，我正要說話，房門開處，那位叔叔走進來，手上還提著一袋蘋果，他將蘋果放在床旁的桌上；媽咪突然站起，將那袋蘋果提還給他，冷冷說：「陳先生，很謝謝你救了我女兒，我實在很感激你，但我們母女和你非親非故，不能再接受你任何東西，請你拿回去。」陳叔叔也不接過，快步出房，遠遠只聽他道：「快削給小妹妹吃……」 媽咪追出門外，已不見他人。我輕輕喚了聲「媽」，她回進房來，理理我凌亂的髮絲，望著那袋蘋果出了一會兒神，終於還是挑了顆最紅最大的，去皮切片，慢慢餵給我吃。 媽咪把病床微微搖起，讓我靠坐著，將蘋果一片一片送入我嘴裡，她卻一口也沒吃，我吃得香甜，竟忘了叫她也吃一點。 「媽咪，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問：「那位叔叔是誰？」語音有些乏力。媽咪切著蘋果，將發生車禍的事告訴我。 那天，她因餐廳中午客人比平日多，清潔環境、洗碗盤，直弄到下午四點，緊接著又要準備晚上需用的材料，一下子沒辦法到學校接我，等她抽空要過去時，就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我出了車禍，現在醫院，情況緊急，媽咪幾乎是用哭地衝來醫院。 「我來到醫院，就見這位叔叔站在妳的開刀房外，他告訴我，醫生說妳多處骨折，流了很多血，需要馬上動手術。」媽咪語音有些哽咽，將一片蘋果塞進我口內，道：「他說，他經過那裡時，妳已經昏迷不醒，撞妳的車子也不見了，幸好妳頭撞在書包上，沒有直接撞擊地面，所以還有微弱的呼吸心跳。小帆，如果妳怎麼了，妳叫媽咪……」她再也忍不住，淚水撲簌簌直落。 我想伸手替她拭淚，然而手上縛著不知什麼，竟重得舉不起來；此時我已記起當日種種，歉然道：「媽咪，對不起。」將追小貓的事告訴她。媽咪親了親我，將我小心摟在懷裡，疼惜說：「小乖乖，以後一定要小心，不要再讓媽咪害怕了。」我不斷點頭，感覺她一顆心跳得好快。 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陳叔叔幾乎每天都來，不是提水果，就是帶雞湯，媽咪想要推辭，他已放下東西匆匆離去，有時他會說：「妳回去休息吧！小妹妹我幫妳照顧。」但被媽咪銳利的目光掃過，便怯得快步出房。雖然如此，陳叔叔還是每天都來，後來他幾乎不等媽咪起身，把東西丟在門口，人就跑了，然而回首間，他的眼眸總在媽咪和我臉上一瞥。 出院的前一晚，媽咪臉現憂色望著窗外，她故意避開我的視線，不讓我瞧見，然而她的沈默已經告訴了我：「媽咪，妳在擔心什麼？」我問。 「媽咪沒在擔心什麼，媽咪在想明天回家，要做什麼好菜給小帆吃。」她強作歡笑說：「趕快睡吧！明天要回家囉！」 次晨，我一睜開眼，便見媽咪看著桌上三張紙條出神，臉上說不出的驚喜，卻瀰漫更多不解之色。我湊眼去瞧，只見一張是領藥單，一張是預約單，最後則是張繳費收據；她將三張紙條收起來，忽地回頭盯著我，鄭重說：「小帆！妳要記住，以後千萬不可以接受陌生人任何東西，尤其是陌生男人的，妳不要以為他們是好心，他們……，唉！記住了嗎？」媽咪從沒這麼嚴肅對我說話，我不禁有些惶恐。她見我神情，語氣稍緩，道：「媽咪是怕妳以後受到傷害；小帆，妳要記得世上只有妳爸爸是好男人，其他統統是壞人，是壞人……」說到最後，竟有些喃喃自語。 媽咪回到家，便焦慮地打電話向餐廳老闆賠不是，解釋一月來無法上班的原因，請求老闆諒解並繼續雇用她。媽咪從不對人低聲下氣，尤其是面對一個男人，何況她深知餐廳老闆視利無情的個性，求也是沒用的，但她還是求了。媽咪掛上電話，過來緊緊抱住我，滿臉盛開著喜悅：「小帆！」她說：「媽咪的工作沒有丟，原來老闆是個好人，我一直錯認他以為他很壞。」 我輕輕靠在媽咪肩頭，忽然有股衝動：「媽咪！我幫妳去洗盤子，好不好？」她楞了下，眼眶一紅，淚珠便欲滾落。 「媽咪，妳別哭！」我緊張起來：「就當我沒有說過，您別哭了。」她將抱著我的手鬆開，側頭將淚水拭去，彎下身吻了我一下：「小帆，妳好乖，媽咪好高興。」她輕聲道，慈愛地看著我：「妳用功讀書，作個好學生，盤子讓媽咪去洗。」我點點頭，半晌無語。 車禍之後，媽咪更不願讓我獨自走路上下學，我跟她說了好幾次我會小心，她總是不允。有一天我生氣了，在媽咪弄早餐時，就揹著書包衝出家門，跑到學校。 |
|
| ( 創作｜連載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