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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百合的黎明 ~第一章 初識
2008/08/26 15:47:41瀏覽712|回應0|推薦5
第一章 初識

  看著提款機,雙手緊握著剛抽出為數不多的鈔票,用為數不多來形容,仍嫌太過誇飾,其實只不過三張千元現鈔,翻來倒去、倒來翻去都只有三張,應該換成百元鈔,就可以感覺一下什麼叫作「數錢」,雖然還夠不上「手抽筋」的境界。這並非我第一次提錢,但今天這次卻是特別的,心中有著說不盡的喜悅,二十二年了,直到此刻,才覺得自己真的長大,感到鈔票原來可以這樣溫熱,因為這是我的第一份薪水,是我自己賺來的,我閉上眼睛,感受從心底湧起的幸福,我是很幸福的,叔叔對我很好,他一直細心呵護我,照顧我的生活,今天他終於能卸下肩頭重擔,讓我和進誠……,呵!沒來由就想到他,糟糕!糟糕!
  「什麼事情糟糕?」一個溫和的聲音問。
  「這下真的糟了!」我只覺臉上一陣發燙,心下嘀咕:「他什麼時候進來的,剛剛的話不會被他聽去了吧!真是羞死人了。」但我仍裝作若無其事說:「幹麼站在人家背後不出聲,想嚇我嗎?」
  「誰要嚇妳了。」他笑著,一手輕輕搭上我的肩,小聲道:「再不走,就有一堆人笑不出來了。」我一驚回頭,才看見身後站著六、七人,都在等著領錢,其中一位婦人還抱著熟睡的嬰兒,他們正盯著我和進誠,神色甚是不耐煩。
  進誠見我發窘,拉拉我的手,柔聲道:「走吧!」兩人快步逃出郵局。
  到了郵局外,我鬆了口氣,反手捏了他一把,有些生氣地說:「你很不夠意思耶!看人家出醜,也不快點來解圍!」
  進誠並不閃躲,實實受了我這一擰,重新牽起我的手,解釋說:「妳誤會了,我也是剛到。」說著便是一笑:「怎麼曉得,一進入提款間,就見六七人圍著一位大美女,大美女不知何故手握鈔票嘻嘻笑,一會兒嘀咕、嘀咕,一會兒糟糕、糟糕……」
  我臉上一熱,忙打斷他的話:「你再笑我,我就不理你了!」他已牽過機車,溫柔替我戴好安全帽:「小姐,上車吧!」我理了理裙擺,默默坐在他身後,就像那次的班級出遊……
  「那個自閉兒!」我心裡想。本班可是被系上公認為有史以來最聒噪的大一,其實不過第四屆,並不會太傳奇,只是聽學長姊形容,我們班在樓下上課,二樓地板會有七級地震的反應,害他們老人群受驚不小。然而這樣聒噪的班級,卻偏偏出了個獨一無二的怪腳,曾進誠,永遠坐最角落的位子,永遠低著頭,翻來覆去讀著教授還沒教到的內容,上課第一個來,下課第一個走,在這樣人人高談闊論的班級,他實在太過刺眼,但好像只有我注意到,真是奇了!他給人距離,似又不難親近,怎麼會有這樣極端相反感覺的傢伙?不管啦!他是全班唯一不去班遊的人,我是主辦者,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喂!曾同學!」抬頭看我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為什麼不參加班遊?」我居高臨下看著他。
  「我覺得我不太適合參加團體活動。」他小聲卻肯定地說。
  以我愛關心人的個性,真的很想問他為什麼不適合,但現下沒那麼多時間作心理輔導,先達到目的再說,我促狹地笑笑:「但不去的人一樣要繳錢,這是開班會時大家決定的。」其實根本沒這回事,上次開班會他沒來,我有發現,呵呵!看他每天101件的穿著,應該不會輕易浪費這筆報名費。果然,他屈服了,乖乖來班遊吧!
  呃!怎麼會是他?這是報應嗎?也來得太快吧!好死不死抽鑰匙,恰巧抽到他的機車,並不討厭,只是有些心虛。
  「嗨!」他的表情倒很自然:「戴口罩吧!有一段路的空氣很糟。」他遞了個全新口罩給我,小小溫馨一下!更感動地,風有些大,好幾次弄齊美美的長髮要戴安全帽,風又吹亂了,同學都走得差不多啦!真是尷尬。他轉過身,沒有笑我,沒有刻意的表現,只像他本就該如此:「妳稍微壓著,我幫妳戴。」他很輕很輕,彷彿為女王加冕般幫我端端正正戴好,溫柔地扣上了鎖,也同時鎖住我的心,當時我還遲鈍地不明白自己的感覺已起化學作用。
  從那天起,只有我能理解他,外星人的習性,他也只聽我這雞婆女的建議:「你的衣服會不會太舊了,該買幾件新的來穿。」嗯!隔天就穿新衣服,乖!真聽話,雖然這可能是他新的101件,要等它舊到不行才會再換,外星人習性一「超節儉」,但有乖乖改變總是好的,沒想到他挑衣服的眼光還不賴,這件襯衫穿在他身上還挺帥,靠賞你一下,中午讓你請我吃飯,別太感動喔!哈哈!
  他人雖古板,功課卻相當好,作出的報告更是讚到沒話說,常有幸跟他一組的我,真是太happy了!喂!不是我們偷懶喔!我們大家都有分工合作找資料,只是每當他一拿出準備好的講稿或報告,大家都會很識相地摸摸鼻子,將自己不堪入目的剪貼簿收起來,拿他的成品去交差,他也不甚在意,令大夥兒感動不已。
  我很喜歡和他一起準備考試,不會的問他準沒錯,他會很有耐心地教你,一直教到你會為止,他不像有些滿腹企圖的學長,藉指導課業之名,行聊天把妹之實,讀書的時候就是讀書,是他一慣的原則;雖然和他閒聊時場面稍冷,因為都是我在嘰哩呱拉,但他聆聽的表情和適時的微笑,使我甘願唱獨角戲也不厭倦。
  一位拾荒老婆婆的推車翻倒了,老婆婆被沈重的車身壓著,在那兒痛苦呻吟,我們剛好騎車經過,他二話不說跳下車,安全帽也顧不上脫,奔過去將推車扶正,彎身探視老婆婆的傷處。
  「她的小腿好像骨折了。」進誠憂心地說。
  「那怎麼辦?」我在旁束手無策。
  「妳先叫救護車,我們不能用機車送她去醫院。」他掃視一下推車,很快從車上取下兩塊木板和塑膠繩,我已叫完救護車,尚未明白他要做什麼,老婆婆受傷的小腿已被他牢牢固定。
  「哇!你會不會太厲害了!」我不無驚訝說。
  「那沒什麼,小時候在鄉下跟阿公學的。」
  (真感謝!但是別叫救護車。)老婆婆打斷我們的對話:「因為我沒錢看醫生。」
  進誠溫和地安慰道:「錢的問題我們會處理,您別擔心,先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救護車馬上就到。」
  老婆婆滿懷感激看著他,突然轉向身側的我:「他是妳男朋友吧!要好好珍惜喔!是會疼老婆的好先生。」
  哦!呃!長輩怎麼這麼愛拿年輕人的感情世界來討論?什麼時候結婚?有沒有男朋友哇?快被問到麻痺,但今天……,呃!竟然會感到害羞!像擂鼓一樣心跳加速;偷瞧他一眼,他正蹲下身再次仔細檢查骨頭的固定情形,可惡的面無表情,像是全未聽聞,不曉得是不是在裝傻?救護車總算來了,結束尷尬的窘境,然而內心的波瀾,卻在今夜開始揚起,我清楚覺察化學作用的侵襲,知道想念的精靈,頑皮地出沒在每秒他不在身邊的時候。我的鐘面上被兩重影像佔據,一個是我,一個是他,一度想將他推開,推開的雙手卻握得更緊、更深,根本沒考慮過放手,覺得越來越不像從前的自己,我只在他的笑容下,旋轉嫚妙的舞步,自己的舞曲卻早已停擺,但他還是那副溫和的笑,聆聽的表情,始終維持著最初的美好,但如今「始終維持」對我而言是種退步,即使它一樣美好,我卻深深地感到心慌,甚至受傷,他的從容不迫,他的平靜無波,是暗示他無所覺,或者不以為意,他的不致一詞讓我挫敗,有一點想哭的痛,因為我的世界是等待的顏色,他不可能不曉得,但他為何什麼都不說?放縱我小鹿亂撞的情緒,射殺著美麗的星河,期待見到希望統統隕落的天際嗎?如果註定一個人走,馬上我會轉身離開;如果是要兩人攜手,請不要逼我用猜想過生活。
  「我們是嗎?」深藏許久,終於問出口,雖然是我主動問的,但既然問了,我就不會後悔。在操場散步到第十圈,十圈內彼此都沒開口說話,但也沒有人想結束這無言的漫遊;今晚寒流來襲,那種穿厚外套仍覺刺骨的天氣,漠大的操場上,只有我們這一對,sorry!是我們兩個人,都在等待著什麼,似乎曉得準備迎接著什麼新的誕生。
  我問的,他應該有聽見吧!他停下來,看著我,暗夜中雙眸格外燦然;我也靜望著他,沒有再能逃避的間隙。幾秒的停頓感覺好久,恐龍的滅亡到八○年代,告訴自己不能期待,但我……,還是期待了,焦慮使我的臉變得蒼白。
  「妳……,妳不會嫌棄我嗎?」深深的自卑中漾著微微驚喜。我笑了,假如凋謝的花還能綻放如新,此刻的我創造這個奇蹟,小指頭輕輕勾住小指頭,他的大手顫抖地握住我,緊緊握住,像握著一個夢,深怕它一眨眼就會消失。彼此心領神會,再說什麼都是多餘,讓一切的感動和幸福,在這一握之間交換所有日子來理性與不理性的自苦,才驚訝於對方比自己理解的更在乎自己,不必要的過去,瞬間變成無數彩色泡泡,我們欣賞著它們,目送這些繽紛果實隨風而逝,有多少的懷疑,此夕就有多少濃郁的情,可以確定地,我們的心,我們的了解不再各自為政,於今夜交握的手與共組的心弦上,我們只走一條幸福的路。一點都不覺得冷了,何時我已不再一個人,還沒適應,卻感動到有淚在笑容後無聲滑落。
  「坐穩囉!」進誠緩緩發動機車,車速並不快,他騎得很專注,我知道他關心我側坐的安全,他真的很體貼,我知道他的個性是喜歡騎快車,享受那風馳電掣的暢快,然而當他載我的時候,他會以我的感受為主,我還沒開口,他就已經曉得。我不禁微笑,一手握著扶手,另一手輕放他肩上,身子微微倚著他的背,有他的身旁,我覺得踏實,我極少在坐車的時候,過度緊抱著他,我喜歡有距離的依偎,讓更深的柔情在這距離間悄然滋長,但假如有飛出去的危險或打瞌睡的需要,那就讓我當一下超黏橡皮糖,給它抱得緊緊緊。他很放任我隨著感覺走,並不要求身為女友的我應該表現的行為,只要走的感覺不是讓自己悲傷,他是無所謂地欣賞晴天於不同時段的美豔。
  「其實妳今天心情很好,對不對?」進誠問。
  我嗯!了聲,說:「你猜猜看是為什麼。」他想了一會兒道:「今晚妳想請陳叔叔吃什麼好料?」
  「嘻!沒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含笑說:「那你有什麼好建議?」
  「天母東路上最近新開了一家日本料理,聽吃過的同事說還不錯,要不要考慮看看?」
  「好,我們今晚就去那兒。」我興奮說:「快點回去找叔叔,他一定高興死了!」
  進誠溫言道:「別急,這不是要到了。」說著,機車已轉進7-11旁的小巷,又騎了一陣,在一扇朱紅色鐵門前停下來,這是一幢五層樓的舊式公寓,公寓壁磚已經褪色,一眼望去,灰沈沈的,想見年代久遠,在如今繁華的臺北市,這樣的公寓越來越少,取而代之是林立的高樓大廈,信義區附近的臺北一○一,聽說要蓋超過一百層,真是嚇人的高!新興的住宅區,有警衛的電梯公寓,比比皆是,附近的空地,近幾年也紛紛蓋起新式大樓,很多太舊的房子都拆光了,只有它仍毅立於這些建築的環伺下,始終如一。
  「要不要按門鈴請陳叔叔下來,我們直接出發?」進誠問。
  「我想梳洗一下,換件衣服,我們還是先上樓。」他將機車停妥,我打開公寓鐵門。我家住在三樓,剛好是中間一層,不一會兒就到了,照慣例每天這個時間,還沒進門,就能聽見錄音機播放臺語老歌的聲音,叔叔喜歡聽臺語老歌,從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這樣,今天卻是反常,我站在家門前,只覺得門內靜悄悄,聲息全無,我有些詫異,將鑰匙插進鎖孔打開木門。
  傍晚斜陽照得室中一片明亮,陽臺上那幾盆黃金葛,葉子上掛著未乾的水珠,想是剛剛澆過,屋內卻不見叔叔,只聞壁上掛鐘秒針移動時的滴滴輕響。
  他到哪去了?我並不是走向叔叔的臥室,而是直接走進母親的房間,說也奇怪,直覺告訴我,叔叔如果在,一定會在母親的房裡,就算不在,也會在那兒找到蛛絲馬跡。
  母親的房中仍是一如往昔,陳設雖然簡單,卻是一塵不染,梳妝臺上幾株盛開的百合,散發出淡淡幽香。黃金葛、百合花都是母親生前喜歡的植物,小時候就常看見母親梳妝臺前的百合花,那是我看慣的,沒想到叔叔在母親去世後,仍是保持她生前所愛,而且一直保持到現在,彷彿母親始終陪伴在我們身旁。
  「叔叔對媽真好。」我心想:「如果媽還在的話,看見叔叔為她插的這瓶百合,不曉得會有什麼感覺。唉!她大概只會默默感激他的深情吧!媽始終忘不了爸爸。唉!爸爸、爸爸……」
  「陳叔叔也不在他的房間。」進誠話聲打斷我的思緒,我抬起頭,只見進誠走進來,忽然他咦!了一聲,指著梳妝臺說:「那是什麼東西?」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見梳妝臺的另一邊有只長方形的盒子,盒上似是放著一封信。適才一進來,就專注在百合花身上,竟沒留心到梳妝臺另一邊放著東西。
  我順手將盒上的信拿起,細讀信封上的字:「帆秀小乖乖啟。」是叔叔的筆跡,字跡甚是潦草,卻隱隱透著粗曠的豪邁。
  從有記憶以來,媽就一直很愛我,她常抱著我,吻著我的小臉,叫我小乖乖,聽著她如是春風的低喚,我就覺得平安,可以安穩進入夢鄉,那夜的夢,定然是個美夢。我也好愛媽,喜歡依偎在她的懷裡,我都叫她媽咪,她喜歡我這樣叫她,我叫她媽咪的時候,她會帶著笑容,輕輕將我抱起,問我:「怎麼了?」就算媽再累,對我的笑容卻不曾改變,她笑得好溫暖,我似乎看見晨光自綠竹間微微流洩。
  只是,我一直沒見過爸爸,我問媽:「爸爸去哪了?」她總是一手拉著我,一手指著遠方,我不知道她指得是哪,但我看見她幸福羞怯的神情,只是她的眼眸有淚光閃爍,媽在哭,卻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我拿著面紙要幫媽咪擦眼淚,可是我的手太短,擦不到,她彎下身摟住我,媽咪的淚水都滴在我的臉上、手上,一顆顆滑落在地上,碎了,一顆顆碎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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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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