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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打耳光
2008/04/18 14:18:56瀏覽2154|回應6|推薦17
嘉義市郊,某國中。

【1976年 國一】 數學老師剛從師大畢業,長得秀氣秀氣的,經常穿著乾凈的白襯衫,帶著銀邊眼鏡。他初執教鞭,極力想樹立威嚴,可是生就一張嫩氣的面皮,沒有人怕他。他愈是擺出兇兇的樣子,我們愈覺得好笑,上課的秩序因此很散。 第一次月考後,他一個一個唱名發考卷。不及格的,都吃了他左右兩記耳光。他出手不重,可是表情堅決;顯然第一次打學生,還不太會掌握力道,但是兩手交錯,動作俐落,看來預先練習過。

他慎重其事甩耳光的表情產生了效果,從此班上同學上課的態度不敢太過隨便了。沒想到剛畢業的大學生也是會打人的。

【1977年 國二】 「來,讓老師教你們。」地理老師有一點不耐煩,可是說話的語氣仍然不慍不火。老師修養很好,即使同學不聽話,他也不生氣。 地理老師不到三十歲,中等瘦削身材,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講課時偶爾穿插點自己的生活瑣事,待我們如朋友一樣。他這麼平易近人,我們都喜歡他。因此開學一個月以來,大家都期盼地理課 - 雖然上課大部份的時間都用於畫考試的重點,窮極無聊。 今天他一進教室,就說,「上個星期的作業還沒交的同學請站起來。」只見將近二十個同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連我們最討厭的風紀股長也在內。「老師不是說過,我不會出很多作業,但是希望你們一定不要遲交?」沒有人接腔。「現在,站著的同學自己打兩個耳光,就可以坐下。明天把作業補交上來。從這排開始,一個一個來。」 第一個耳光的聲音響起,鈍鈍的,不清脆。兩下打完,這人就坐下了。打耳光的人不很認真,旁觀的人則覺得他的動作滑稽,竟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教室裡的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老師命他再站起來。「打得不夠重。重新打,我讓你坐下才可以坐下。」於是這位同學又重新打起,許多下之後,老師點頭,他才困頓的坐下。這時大夥知道老師不是鬧著玩的,教室頓時鴉雀無聲,除了越來越響的耳光聲。老師對同學打耳光的力道不太滿意,通常一個人要打七八下他才會點頭。 「這樣打不行。來,讓老師教你們。」拖拖拉拉了一陣,他有點不耐煩了,可是語調依然平靜。「你到前面來。」他對已經打了自己一陣的同學說。這位同學功課不好,且有些桀驁脾氣。他離開座位,朝講臺走去,尚未站定,老師忽然向前踏上一步,揮動整個右臂,以桌球殺球的弧線和力道一掌將這十三歲的孩子擊倒在地。這同學掙扎著站了起來,左頰紅腫,倔強的嘴角緊閉著,強忍著不哭,可是兩行淚水還是流了下來,濕了他的臉頰。 老師命他回座。下一個輪到風紀股長。這個平常管人像特務頭子的傢伙,打起自己卻是手軟。過了幾下,老師又顯得不耐煩了。「來,讓我教你。」 「老師,對不起,對不起。我會,我會,」他用發抖的聲音連珠炮似的一邊懇求,一邊加速擊打自己。老師總算滿意了。 這一堂課之後,再沒有人敢遲交作業,上課也變得異常安靜。下學期,地理老師離開了學校;聽說他的婚姻出了問題,已經有一陣子了。

【1978年 國三】 這是升學的關鍵年,我們的班導是數學老師,非常認真,每一條公式都不放過。班上許多同學課後都到他家補習,包括常和我拼第一名的副班長。班級的升學率攸關他的聲譽,聲譽則影響補習班的生意,人人都曉得這層利害。數學名師之間的明爭暗鬥,也時常在同學中傳說。 一天下午的自習課,班導忽然來到教室,叫副班長站起來,吼問了幾句話。副班長回了一兩句嘴,他頓時滿臉通紅,捲起袖子,左右開弓,以雷霆之勢猛甩了副班長六七個耳光。然後師生站著,一言不發互瞪了大概一分鐘。接著雙頰紅腫的副班長似乎從震駭中醒來;他迅速的整理書籍文具,猛地拎起書包衝出教室。 第二天副班長轉班了。我們後來聽說,巴掌事件發生的前一天,副班長換到別的數學老師家補習。 班導一直帶我們到國中畢業。

【紙飛機】
這所國中是間清一色男校。國三的升學班整天大小考不斷,壓力很大。我和兩位要好的同學在課間及午飯時間,迷上了投擲紙飛機。我們折的紙飛機是火箭式的,可以扔上三四層樓高,然後俯沖而下。我們就利用每次十分鐘的空檔,專注猛力的投擲著。 有一天,正扔得起勁,仰頭觀看飛機的迴旋之勢,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現在挺春風得意的嘛。」我轉過頭來,原來是那位被地理老師擊倒在地的同學,升國三分班之後就沒見過他。仍是倔強的嘴角,帶著孤獨恨妒的笑。大概看到最近一次模擬考放榜的結果,才這麼說吧。他撂下話後,就消失在人群中。 國中畢業,因為搬家,我報考臺中聯招,進入臺中一中就讀。高中的老師相當尊重學生,尤其是中部最好高中的學生。沒有人打學生 - 學生大了,老師也不敢打。真的不乖,自有國民黨的教官會管。

【烙印】
三十年前的舊事,不是時事,然清晰深刻一如昨日。該國中扭曲人格踐踏自尊的教育方式,並非特例;三十年前每一所國中,都發生過類似的故事。被打的以及旁觀的,
身心皆留下暴力羞辱的記號。成長中的青少年,在校園中被大人野蠻的對待,多少人一生的性格就在赤裸裸的羞辱中被扭曲。當時為人師表者,這些年來可曾夜半捫心,有過一絲懊悔?我回顧青春的烙印,寫下這頁傷痛的歷史,唯願以為今日之鑒。
(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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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Composting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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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萬千........
2008/07/31 08:52

看了你的文章,感慨萬千,想到了當年,自己也想寫點東西回憶了。體罰還無所謂,最可惡的是那種侮辱人的方式。我們教會小組曾討論過要不要體罰,結論是最好不要;因為體罰時,就算是父母,很少不是帶著怒氣的,而怒氣絕對不是從神來的,愛的第一要素就是恆久忍耐。想起以前被老師處罰時老師臉上的表情,真的很難看到愛心。

我國三時也喜歡丟紙飛機,看著飛機飛翔,有自己也飛出聯考牢籠的感覺。J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08-02 04:15 回覆:
恒久忍耐,實在是很不容易做到。
我想成年人至少要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往小孩身上倒情緒垃圾。

Iris
打耳光奇談
2008/04/27 13:25

我的小學老師是不打學生耳光的

他罰兩位不寫功課的同學互打對方耳光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04-27 20:38 回覆:
帶白手套、不粘鍋的毒辣做法。嚇人。
那人是否受過逼供的特殊訓練?

Qq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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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打耳光
2008/04/26 02:54

我記得國中時老師追著一個同學從前門打到後門 每有機會就修理她直到她轉學 原因是她媽媽的工作不"高級"

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這老師的名字 大概那時真的被嚇壞囉!

現在老師雖不打人了有的卻用話"諷"孩子也不見得好呢!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04-26 04:29 回覆:
在某些老師身上竟然看到人性中野蠻、恃強欺弱的一面,實在不知道真麼說才好。有時甚至悲觀的想:他們如果不懂得教育人,起碼也可把教師的工作看成生意吧?至少生意人還得尊重顧客呢。

cyber runner
這些都是觸目驚心的場面呀
2008/04/24 17:02

這些都是觸目驚心的場面呀

好像在求學過程中

多少都會碰到...

http://orz18.blogspot.com/2007/09/blog-post_29.html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04-24 19:39 回覆:
體罰在臺灣似乎不太尋常了(?),但是據我了解,言辭的侮辱仍經常發生,好像學生沒有人格似的。我覺得臺灣的教師養成,只有術,而沒有心。社會上因為功利心態,對有術而無心的教師異常容忍,更助長了乖謬的風氣。

暴力不只存在於學校
職場暴力.人身攻擊."性"別問題根本就是台灣之恥
2008/04/24 16:33
相較於您說的校園暴力,其實職場暴力更加可怕,您好幸運,光是中學時期就讓您如此震驚,如果面對三字經.侮辱性言詞甚至是朝不保夕的工作,不知您會如何的從內心顫抖吶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04-24 19:32 回覆:
我很幸運,出國前在臺灣工作一年,遇到很好的老闆。之後在美國的工作經驗大體上也是正面的,因為此地對於工作場合的歧視、侮辱、性騷擾有詳細的法律規範加以禁止;雇主和員工在言辭上都相當謹慎,否則吃上官司就不得了。(但好訟成性,過猶不及,是美國的問題)。

我對臺灣公司對待員工的態度略有耳聞;據說某些臺商管理大陸員工的方式也令人不齒(如:十個人擠在一個燠熱的鐵皮屋裡;過長的工時)。這些斲傷人性的作為,本身固已不對,且造成社會成本,有一天受過粗暴對待和侮辱的人會用各種方式反撲。

evelynwaugh
Know how you felt...
2008/04/19 04:48

I know how you felt then and how you feel now. By the time I jamed my 220 lbs muscles into a 6-ft tall by 3-ft wide frame to form a perfect killing machine, I went back for some paypacks, which are b**ches as they always said, but only to find out I was one step behind. Those who wronged me were either dead or dying, bummer! 

There were times I wondered: Did I go to school or did I join the French Foreign Legion where 'either you march or you die' was (probably still is) the motto? There are those, mind you, who believe this was a small price to pay for the great economic growth we had magnificantly achieved. To he who justifies the mean by the end, here's my answer: 'If you prick us, do we not bleed? If you tickle us, do we not laugh? If you poison us, do we not die? And if you wrong us, SHALL WE NOT REVENGE?'

I didn't invent this. Shakespeare did, almost 5 centuries ago.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04-19 06:11 回覆:
Dear Arthur,
Well put. Sadly, according to my sister in Taiwan who has two school-age kids,  the march is still on. What has perpetualy baffles me is, what is the glory of marching if survivors who made to the end are left with only one piece of sanity to define their humanity: Shall we not revenge?

To revenge is not to render harms, but to cease giving justifications to those who were responsible for their brutal and cowardly behaviours. That is my humble wish.

B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