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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厚與澆薄的分水嶺
2008/03/17 15:49:58瀏覽1065|回應7|推薦21




為了換成光纖上網(FIOS),家裡的電話斷了一個月,前兩天終於接通了,趕緊打回台灣給媽媽。她一接電話,中氣十足,我一聽先放了心。她先說春暖了,早晨又可去公園運動;接著說鄭媽媽邀她一同去造勢,但她怕走太久,吃不消,所以沒去。造勢? 造什麼勢? 她說:就是馬英九的造勢活動嘛。我聽了嚇了一跳。我媽年屆七十,瘦骨嶙峋, 身上沒幾兩肉,要是被人撞了摔一交,那還得了!「去投票就好,別跟人家湊熱鬧」我趕緊警告。她說,「別緊張;連小阿姨和小舅舅也去造勢了。」這可是大新聞。

你要知道,我媽是正港的臺灣人,一直到外公那一代,都世居鹿港。我小時候在鹿港的老屋住過;屋有三層,屋內地上鋪著一尺見方的六角形紅磚,外有陽臺,中有天井,頂樓有供桌;樓與樓間的木梯直窄陡峭而幽暗。洗澡前得先去天井中壓井打水,提水上灶燒熱,然後將冷熱水提到二樓的洗澡間, 加入木桶中(由此推想,可知古人香湯沐浴,實在是件麻煩的大事。)外公那一代是從二次大戰和戰後的窮苦中走過來的;他做雜工,開公共汽車,他的兩位未嫁的姐姐(我的姑婆)賣冰淇淋,讓五個兒女受完中學以上的教育。 我還依稀記得,外公有一兩次酒後失態,一吐鬱悶,把日本人和外省人一併痛罵一頓,害我爸(24歲來臺的外省人)很不是滋味。我阿公阿媽畢竟是性情敦厚的鹿港小鎮人,在那年代願意把女兒嫁給外省人也顯示他們頗看得開。我爸除了三弟,父母至親都陷于大陸,所以妻子的娘家,便成了他飄零渡海以來予他溫暖的天倫之樂的另一個家。年初二我們從嘉義坐客運車隨媽媽歸寧,老爸的期待之情每每溢于言表。爸爸幾次急病,都受到舅舅們的照料;姻親之情,勝於兄弟。他在世之時常對我提到欠舅舅們的情,令我動容;他總說,「你外公一家都是敦厚真情的人。」

這種敦厚真情,確實是我成長時臺灣民間的特色。有一位年輕人,每天都到我們村子來賣魚,是他全家老小的經濟支柱。他不識字,有一天接到通知要到外島服役,慌了;正求告無門之時,經人介紹找到了爸爸。他因職務之便,就看了這賣魚郎的情況,發覺他符合免役的條件,便替他寫了一紙陳情文書。賣魚郎本來聽人說這種事不花大錢是不行的,沒想到一個素不相識的外省人一文不要,替他解決了難題。從此以後,他成了我們家的常客,或逢年過節
、或找個藉口,總會送幾條好魚來。賣魚大哥後來生意愈做愈大,還成立了行善團,造橋鋪路。三年前爸爸過世,他來參加葬禮,送一個三十年前幫過他忙的外省人最後一程。「仗義每從屠狗輩」,這句話,講的就是賣魚大哥的這種市井真情。

我和北橋妻論及嫁娶的時候,得知她是客家人。對臺灣移民史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閩客不和的過去。我爸自是毫不在乎,我媽咕噥了兩句;但兒子既然是所謂族群融合的產物,如今要再次發揚光大,有何不可?(我不知在美國這個大熔爐長大的兩個兒子,將來會娶那種人?我當然希望他娶個華人 - 最好是老廣,又熱情,又會做好料的湯。但這又豈是我管得著的?說不定娶了拉丁妹,一兩百年之後我會有個後代當巴西總統也未可知!)

寫了半天,交代我們家“匯百川而納之”的血統,以便為底下的開罵鋪路。其實這是廢話:沒有一個人的血統不是“匯百川而納之”的;而且要罵就罵,何須交代血統?之所以寫這些廢話,情非得已,乃是為臺灣某些狹隘粗暴頑梗不化的“福佬民族主義”者而寫的。因為這些夜郎自大的傢伙,沒有頭腦,只看血統;可悲的是,他們不知道自己血統之雜,不在任何人之下。另一個原因,是為了帶出「負心多是讀書人」這話。

狹隘粗暴頑梗不化的“福佬民族主義”者,有一位正和外省人的後代競選總統。 這一位姓謝的和現任姓陳的總統一樣,都是敝母校培養出來的以曲為直、巧言令色
以離間挑撥為能事的政客。請別誤會,我不是對那位姓馬的外省競選者有特別的好感;但他就算再不成器,上面這段罵人的話也還輪不到他享用。也請別誤會,以為我是統派。在海外待久了,交過真誠大氣、思考深邃的大陸朋友,也見識過被徹底洗腦的共產奇葩。被這些奇葩氣得想不說 I'm a Taiwanese, not a Chinese 都很難。這姓謝的本事,我當完兵後回敝母校念研究所時,有幸親自體會。他那次來校園演講臺灣地位未定論的問題,讓我對於他“先有結論,再找證據”的哲學印象深刻。說他是讀書人,太抬舉他了;他是個精明深刻狠辣的政客,那有一絲一毫的書卷氣?證之於他從政競選的諸般作為,身段氣息果然始終如一。

邊罵邊想:小阿姨和小舅舅,兩個中年的正港臺灣人,臺灣社會不起眼的小人物,生平第一次走上街頭,替一個外省總統候選人造勢,是為了什麼?有何豐富的政治涵義?這時想起方才電話中老母中氣十足的聲音:「你看他們那些人講的什麼話!對著兒子侮辱他死去的父親,簡直是粗魯下流到了極點!」

我明白了。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選舉,可也是一場簡單的選舉。對敦厚的臺灣人來說,他們看不下那卑劣的行徑了;議題之爭已是次要。這場選舉的結果,將定義臺灣人的集體人格。322的投票,是敦厚與澆薄的分水嶺。
( 時事評論政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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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northbridge&aid=170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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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睿
敦厚與澆薄?
2010/03/26 14:01
「敦厚與澆薄的分水嶺」,大體看來,你是個敦厚的人。不過,面對Pax Americana、面對殖民主義意識操作、面對一段曾被刻意斷層、湮沒、扭曲的台灣歷史,我願意站在這座分水嶺的對面,不留情面地發言示眾。
從語言使用的深層意識看來,你的確以台灣最近三十年政客學閥操弄的「族群」認知來看待台灣人與台灣社會,其與《征台記略》作者藍鼎元看待台灣的深層意識差不多,不幸的是,彼作〈紀水紗連〉一文還入了中學教科書,可見台灣政客洗腦手段之一斑。也許,閣下大作或有列入教科書選文之一日?但不知是當正面亦或反面教材之用。
「“民族主義”對我而言是情感層面的東西,但沒有了不起的道德高度」,只是當做某種階段某種條件下的「自立自強」的利器之一。沒有甚麼“福佬民族主義”,有的只是對待台灣先住民族群的漢族沙文主義,及其內部的門戶主義罷了。
台灣那一場「322的投票」,也不是甚麼是「敦厚與澆薄的分水嶺」,只是漢人另一場家家酒式的政權之爭。你所謂「正港的台灣人」,有敦厚,也有澆薄,如此而已。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10-03-28 07:58 回覆:
別自以為了解別人的深層意識。有話就攤開來說,像大太陽底下曬棉被一樣(我大概不只一次提到這個例子,你可猜得出我使用此種語言的深層意識?),別留在深層裡發霉養虱子,危害健康。

族群的存在是客觀的事實;在臺灣它淪為不肖政客最好操弄的議題,也是事實。重點是,一個社會該如何看待客觀存在的事實?是要彼此尊重,異中求同,共謀互惠之道,還是要吹毛求疵,惡鬥不休,同歸於盡?一個社會可以任意詮釋歷史,但它終將為此付上代價。

我不了解你所謂被“刻意斷層、湮滅、扭曲的臺灣歷史”,具體內容為何。我還是那句“論由史出”,盡量避免用一套公式來解釋歷史,反而要謙虛於歷史事實之前,準備隨時調整自己的觀點。如果覺得真相被刻意湮滅,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拿出事實來、呈現真相。我想起 John Adams 的名言:“Facts are stubborn things; and whatever may be our wishes, our inclinations, or the dictates of our passion, they cannot alter the state of facts and evidence.” 真相總是比任何單一觀點要複雜的多,尤其是歷史真相,因為它是人類生活的軌跡,而人是何等複雜啊!


王睿
「正港的台灣人」家家酒
2010/03/24 13:54
有那麼一個國度,它叫做美國。一般人提到「美國人」,腦海裡浮現的意識圖像首先是碧眼隆鼻的白人、其次掠過非洲裔黑人、再次閃過亞裔人,……或有可能再驚鴻一瞥印地安人的圖像,只是在「民族主義也是極接近生物性的東西,訴諸的是“我們 - 他們” 這種對立,應予以適度約束」的大野狼用語操作下,印地安人被「移民」為生活條件、社會地位迥異的「美國人」了,他們在「移民社會論」的大鍋炒料理下被視作「原住民」,但不知算不算「正港的美國人」?誰又算非「正港的美國人」?喔!糟糕,我又在挑撥族群矛盾!
有那麼一個時代,它叫做日據時期。長達半世紀之中,有不少日本家庭「移民」世居台灣,但隨著中國人民反帝鬥爭的階段性成功,絕大多數日裔住民返回原居地。但沒人會因著移民或世居等條件,而稱他們做「正港的台灣人」,他們主觀客觀上連「台灣人」都不算,倒是相反地有些「台灣人」想自居「日本人」。
又有那麼一個特別的時空組合,它叫做台灣。那兒上演著地理名詞和國家稱號的爭辯,目前其內部居於主流的看法是外人難以理解的「 中華民國到(在、是)台灣」,若感性一點說,這樣的組合爭議是一段有待清理的悲劇。其中最令人含悲發噱的現象是,「愛台灣」、「正港的台灣人」、「四大族群」、「本土」……等等口號震天價響,「愛台灣」成為政治法西斯,「正港的台灣人」成為身分法西斯,「四大族群」和「本土」成為學術思想的法西斯,它們是盤旋台灣島內近三十年的東廠血滴子,孰敢不從,「賣台」、「中國豬」的帽子便扣下來了。每個人歇斯底里般爬梳自己的歷代移民史,誰的祖先越早來台灣,誰的身分與發言就越有正當性,而免於「台奸」之累。更絕得是,他們自創斷代史與人類學,以公元一九四九年為審判基準,其前來台者為「正港的台灣人」、「本省人」;其後來台者為「外省人」,包括閩粵兩省移民者。他們煞有其事、一本正經地進行內部身分過濾與思想檢查,從而劃分每個人的政治光譜,彼此鬥得不亦樂乎。
山下玩得熱熱鬧鬧,可是,山上有一群人始終冷眼旁觀、無言以對,他們或許仰天嘆問祖靈:到底誰是「正港的台灣人」?誰在「愛台灣」?有「四大族群」嗎?這裡是誰的「本土」?他們又問:「你們藍的綠的、統的獨的、閩的客的、外的內的誰不是漢人?誰在我們面前對著我們受剝削、受欺騙、受排擠、受歧視的歷史自稱『正港的台灣人』?『愛台灣』的人們,請拿出你們禮義廉恥的祖訓回答我的問題。」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10-03-25 14:25 回覆:
我對於極端的民族主義皆感到疑懼,不過文中“正港”二字是俗稱,指的是“世居”某地的人,本非精確的定義,讀者無須太敏感。
“... 他們自創斷代史與人類學,以公元一九四九年為審判基準 ...”,我同意你的觀點。不過根據你之前的若干留言,你似乎對“正港中國人”太過執著。所謂“某國某族人”是長期文化特殊化的結果(類似生物長期特殊化而形成物種),其成果固然值得珍惜,但還有更重要的,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價值。

BTW,閣下其實無須以民族主義之矛來與我對陣,因為“民族主義”對我而言是情感層面的東西,但沒有了不起的道德高度。我比較關心的是一個一個的人,不管是那國人。任何以集體主義或各式各樣的群體區隔(包括民族主義、階級成分、意識形態、路線、本省外省,等等)來貶低或鉗制個人的說辭,我都厭惡。群體區隔或階級在任何社會都存在,但強化(甚至合理化)區隔的論點背後通常都藏著醜陋的動機。

一個國家的人當然不應任人欺負,而該起來反抗,欺負人的人當然不對。但最重要的是自立自強,一味怪罪他人並不能解決問題。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稻柏臨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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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
2008/10/29 10:25
能夠以幾個人的表現來論斷就好了。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11-04 05:37 回覆:
當然是有事實為依據的。
寫政論得靠靈敏的嗅覺,不能只靠統計數字。

meow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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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MT的奧步恐慌症
2008/03/19 09:50

KMT被兩顆子彈嚇壞了

今年黨主席吳伯雄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

若有任何狀況發生將立即停止選舉

以前盧修一的驚天一跪為DPP贏得選舉

一個國家人民能夠因為一件突發事件或未證實的新聞而改變原來投票行為及選項 ..... 這充分顯示是個十分蠻荒落後的地區!

台灣就是如此濫情且充滿鄉愿和婦人之仁!

自76年解嚴至今台灣民主歷程不過區區20年

因此大有操作空間

對於KMT過去所造的業亦需淘盡歲月歷千萬劫

方能使惶惑的本省籍民眾再度接受

這是必受的共業~悲哀!!


墳前鬼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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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真好!
2008/03/19 01:14

版主把我們的心聲寫出來了


花露露 (邀舞~ 韋伯)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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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很好
2008/03/18 02:32
贊同你的思想理念。

普希金 酷不停囉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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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 well
2008/03/17 16:58

北橋

你這篇文章招呼到的人挺多的

福佬民族主義 只是個工具 不是個目的 假如用 "狹隘粗暴頑梗不化"來形容它 在這過程裡 是不是也過於負面情緒化 ?  正如同"集中勇毅堅持如一" 是正面的情緒形容詞  我覺得要拋開這些情緒形容詞 多定性定量來分析這個主義的謬誤或正確才是

做個好的領導者 其實敦厚不是充要條件 那是儒家的烏托邦 前臺戲罷了

精明深刻有時未必非好事 對紛擾的政局而言

沒有反對你的意見 只是想用平常心看世界

北橋客(northbridge) 於 2008-03-17 20:24 回覆:
CW,
謝謝你的提醒; 我刪掉了幾個罵人的詞. 對於"狹隘的民族主義", 我在"狼嚎的選舉"略有定性的描述.
我同意你的說法: 敦厚不是執政的充分條件. 但是我個人以為, 台灣的政治文化已經扭曲到一個地步, 使得很多人認為"敦厚"可以成為必要條件.
我太太也說這篇失之情緒化 - 我同意, 或許過幾天後把它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