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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14 14:25:16瀏覽10394|回應8|推薦6 | |
從山路到迷路 - 左派的黃昏 【前言 – 選擇文明】 人住美東,家裡不訂中文報紙,不看中文電視,因此收到中文訊息的時候常常慢了好幾拍。雖說是網路時代,台灣大陸的政治文化新聞從我這角落看來畢竟少了切身感,所以也不常主動追蹤。前幾日吾妻從康可圖書館 (Concord Library) 借來龍應台的“請用文明來說服我”,才看到了這篇勇敢的文章,距離龍應台女士發表此文(2006年1月)已近兩年之久。書中又附了李弘祺教授的“我寧可選擇文明-論陳映真與他的中國”一文(原登於<當代>224期,2006年4月),讀後心中更有掩不住的感動。我不知李弘祺教授為何許人,但他文中展現的識見和良心令我敬服,因此不避炒冷飯之譏,寫下一些感想,或許可充當龍李兩文的小小註腳。 * 龍應台的勇敢,此句可以為證:“我看見這個我懷有深切厚重情感的血緣家國,是一個踐踏我所有價值認同的國度。” 【人間山路 – 選邊站的人道主義者】 我是五年級的一代,台灣鄉土文學論戰的時候,只是個小學生。直到高中大學才開始讀陳映真的將軍族、 夜行貨車、雲、山路等小說。台大對面的聯經和遠景書店,成了我課餘最常流連的圖書館。陳映真,黃春明,宋澤萊,洪醒夫,張愛玲,白先勇,朱西寧,李敖,胡適,殷海光,劉紹唐,雖各成部落各彈各的調,卻一齊伴著我走過看穿當權者謊言的覺醒年代。陳映真優美的文筆,帶著對遠方理想的憧憬,和掩不住的對不義的憤怒,曾深深打動了我。所以,我雖然就要嚴批陳映真,以及他所代表的被幼稚妄想症支配的左派社會主義者,於情於理都應該先謝謝他寫了那麼多充滿情感的小說。 (聽說他去年10月中風,現在北京療養;願他早日康復)。陳映真寫過一篇“許南村試論陳映真”的自省文章;我現在秉著“吾更愛真理”的精神來評論他,也算是回報他的風範吧。 陳映真在1985到1989年間辦了本<人間雜誌>,充滿了人道主義的期許,但我對他作為人道主義者的純度,也是由此開始產生懷疑。有一期報導北韓,圖文並陳,讓你覺得北韓人民貧苦得真甘心、真乾淨、真美。但全然不提北韓這個國家極度封閉、嚴控思想、世襲式極權的醜惡面貌;全然不探索北韓當權者的野蠻決策給自己人民造成的災害。難道這就是陳映真社會主義理想國度的實現?我開始覺察,他對意識型態的堅持,勝過對人的關懷;當受苦的個人與馬列毛意識型態打對台的時候,陳映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看著那一禎禎堪稱藝術傑作的照片,想到被它們美化的飢餓肚皮與沒有聲音的面孔,我的心中浮起一股嫌惡之感。後來又有一期刊在六四之後,陳映真痛罵那些天真的學生,說他們的急躁不成熟阻撓了中國發展的步調,就只差沒明說他們罪有應得了。這一期對我的衝擊也不小;什麼時候天真急躁不成熟 (就算是吧)成了必網之羅之不可赦之的大罪?陳映真這個所謂的人道主義者,到底站在那一邊? 【不可讓渡的幼稚與妄想】 1989年,我20幾歲時的疑問,因成家、出國、養孩子、謀工作,一擱就10多年。所不自知的,是當年的疑問早已不存在,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這要歸因於這些年在美國求學工作所受到的異質文化的震撼。人在異鄉,面臨的是3R:生活的位移 (Relocation of lives),價值的重整(Renormalization of values),與目標的重設(Reset of goals) 。過程雖然辛苦,但也迫使自己一次又一次思考作人的價值原點。還好經過 3R 的洗禮,現在看陳映真,再也沒有山路的朦朧與浪漫,倒像是大太陽底下曬棉被,攤開得明明白白。 陳映真式的左派邏輯其實是很簡單的,可歸納如下: 1)有一個邪惡帝國叫做美國,簡稱美帝。與美帝合作的,通稱買辦。 2)美帝挾著資本主義和基督教文化的霸權,運用跨國公司或資本剝削弱小的第三世界國家,又藉著國際分工迫使這些弱小國家依賴它。 3)所有第三世界國家的窮困潦倒,都要算在美帝的帳上。因為美帝剝削了它們的資源,使它們陷入落後與貧困的惡性循環。 4)唯一能對抗美帝的,是馬列毛社會主義國家。尤其是馬列的蘇聯,和毛的中國。 5)社會主義國家因為有種和美帝槓上,就値得頌揚。它們不免也會犯些路線上的錯誤,但皆因為和美國槓上而難以避免。只要美帝垮了,它們就不會被迫犯錯了。 6)其他的非社會主義國家、回教國家、極端團體,只要也敢跟美帝槓上,掌握了大原則,就算犯了點方法上的錯誤、陪上些無辜人命,也是不得已可以諒解的。只要美帝垮了,它們就不會被迫犯錯了。 陳映真的民族主義邏輯也很簡單,可歸納如下: 1)社會主義的中國不可以分裂。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個知識份子為了堅持其出生的尊嚴、知識的尊嚴和人格的尊嚴的原點,不能議價,不可買賣,不許交換的。” 2)資本主義的台灣不可以獨立。理由同上。 陳映真的思想深度可以與大家熟悉的、美國這個"邪惡帝國"的獨立宣言做對比:“We hold these truths to be self-evident, that 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 that they are endowed by their Creator with certain unalienable Rights, that among these are Life, Liberty and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 That to secure these rights, Governments are instituted among Men, deriving their just powers from the consent of the governed, — That whenever any Form of Government becomes destructive of these ends, it is the Right of the People to alter or to abolish it, and to institute new Government, …” Jefferson 筆下的 unalienable Rights – 那不可讓渡的權利,是生命、自由、與追求幸福的權利。Jefferson 也知道這些權利的來源無法推導,所以說它們是 self-evident,不證自明的。但他接著總結了啟蒙時代的思想,把政府與人民的關係定為一種契約關係;又說人民有權改變或甩掉不顧人民生命、自由、幸福的政府,此一立論就遠遠超前中國 231 年 (2007-1776 = 231) 。 我以為獨立宣言夠偉大感人了。不料有一天,一個老美物理系研究生 Robert 跑到我們實驗室來用雷射;我跟他聊了幾句,不知怎麼談到獨立宣言。我正期待他的共鳴,那知他露出一付不置可否的神情,令我十分好奇。追問之下,他才說獨立宣言不算什麼,浪漫的大話誰都會寫;美國最偉大的文獻,當屬建構了民主系統和操作程序的美國憲法及修正案。20幾歲的 Robert 留著一頭嘻皮式的長髮,對起草修訂美國憲法的建築師流露出誠摯的景仰之情 – 這是14年前左右的往事了,卻仍歷歷在目! 所以用獨立宣言來與陳映真做對比還是不夠深刻。陳映真跟一切浪漫的老中青左派,都是幼稚妄想症的患者。(陳映真算是極少數浪漫到底的左派;其他的老左派或被鬥死、 或變得權謀世故)。 幼稚,因為他們不願下工夫去找一套試一套行得通的 How-to Guide;他們的思想永遠停留在XX宣言、YY辯證的層次。 幼稚,因為除了喃喃囈語 “各盡所能, 各取所需,” 他們實在不曉得這句話沒有任何操作上的意義。 幼稚,因為他們以為獨裁的當權派會在乎他們想什麼(順帶一提, 我不認為中國的當權派在乎什麼左派右派;他們僅僅是繼承中國獨裁政治傳統的當權派。Not more, not less)。 妄想,因為他們以為人類的歷史是個進化過程。 妄想,因為他們以為妄想的歷史進化過程有必經的階段。 妄想,因為他們以為加速經過這些妄想的階段會帶來幸福和公義。 妄想,因為他們為當權派背書,以為一切的痛苦都是加速經過這些妄想的階段所必須付上的代價。 陳映真在這些妄想中移動了人道主義者的原點,議價、買賣、交換了受極權制度苦害者的尊嚴。這是我對他的評價。 【美帝啊美帝】 陳映真對美帝的撻伐,一則是妄想症候的發作,二則是冷戰後遺症。 美國是個不折不扣的霸權,但絕不是極權。她彰顯的集體意志,大體上是美國人民意志的展現,而不專斷於一獨夫。這是美國這個霸權強大可畏之處。 所有的獨裁政權都想盡辦法讓自己的人民軟弱無知而呆滯;美國則想盡辦法鼓勵自己的人民強壯聰明而有創意。因為美國,如同一個有根有基的成功企業,了解人才乃永續發展的最大資源。因此這個霸權足以讓全世界各地的人離鄉背景,來此一展身手。 美國是個有創意的霸權,她的創意來自認同其基本價值和生活方式的個人。在 Internet 的時代,例子摭拾皆是。Internet 完全是 Made in USA;陳映真再能扯,也不能說那是靠著剝削第三世界國家而來的吧? 世界是動態的。在這一波外包(out-sourcing)的潮流中,很多美國的工作機會一去不返。美國人是否可以說他們受到了第三世界的剝削呢?我很少聽到這樣的抱怨。Such is life. Move on! 這是一般美國人的態度。歐美的許多工廠都搬到深圳去了,有些連設計中心都搬到了上海北京,僱的全是中國工程師和技術工人。陳映真之流為什麼不去勸勸這些人,告訴他們:你們其實是美帝的國際分工陰謀的受害者,雖有錢賺,其實是被“剝削”了? 陳映真的時代應是一去不復返了,但台灣的文化界很奇怪,似乎把他當成人道主義者的典範,彷彿他是一個時代的良知。我猜想台灣或許有一些所謂“新馬”學者及文化人會這樣拱他。(新馬學者不難辨認:他們寫的文章通常不像中文,生吞活剝了一些名詞硬塞在一起。我記得以前讀台大的“大學新聞”或“大學論壇”, 常有幸瞻仰到此等文字。當時的我恨不得給這些傢伙吃幾劑治消化不良的藥!) 我請求台灣的文化界,給陳映真他應得的:一個筆帶感情的作家,一個無可救藥的浪漫老左派。但千萬不要說他是知識份子的典範,人道主義的代表,因為他不是。 (北橋客寫於麻州家中. 11/14/2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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