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大雨下個不停，上公車，地板也溼答答的，還好乘客不多，坐了八成滿，車廂空氣中有濃霧的味道。

一坐下，司機先生車子還不開，然後就聽到他對著車外講話：到內湖喔，還在看甚麼，這台就是620啦...聲音透過麥克風迴盪整個車廂。

一個上班族女生上了車，身材壯魁的司機先生還是繼續跟她講：到內湖兩段票，不是我要搶喔，是公司規定...上班族女生沒有回應，低頭找了位子坐下。

車子才剛起步，司機先生繼續講：這班沒坐到也沒關係啦，後面很快還有一班...

車子到了下一站，司機先生說：這人怎麼不招手，看吧，都是因為我這台車號碼比較不清楚啦...

車子又飛快到下一站，司機先生報站名：這站東吳喔，有個小姐是不是要這站下...另一個學生樣貌的女生匆匆下了車，嘴邊喃喃說了聲謝謝。

車子繼續開，後坐有個菲傭樣貌女子站起來，司機先生說：轉彎啦，都會不穩，不要站起來，跌倒別怪我，轉彎都很快～話才說完，龐大公車咻地轉了個大彎。

車子出了隧道，司機先生又開始講話：不是我開太快，前面有620，我後面也有一台，他一直追我，我才開這麼快...

聽著聽著，我忽然發現，這位司機先生一直在講話，沒有停過。一站也沒有。

他好像對著麥克風自言自語，卻又不是真的自言自語，因為他有時是在對乘客表達自己的看法、有時是在解釋自己的開車速度...他也好像在跟誰對話，但車內每個人也只能看窗外、忙著上下車...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甚麼...在隆隆的運轉聲、車門開關聲，和下車鈴聲中，他的熱切多言，益發有種倉皇的孤單。

我坐在後座，聽著司機大哥一句又一句、一直說話卻無人回應的狀況，讓我漸漸侷促而心慌起來，他可能只需要一個回應的人，但上上下下的人誰能停下來陪他聊聊？他可能只需要一個對話管道，好紓解日復一日千篇一律的路線壓力、頻頻公式化開車門關車門的重複積鬱...

可是這城市太快，後面的車子一直追上來、業績數字一直追上來，生活壓力一直追上來，紅燈最多也只有90秒讓我們喘息，綠燈一亮，又要繼續衝鋒陷陣...一切都快到我們就算理解到旁人的狂躁與無奈，也無能為力給予一絲絲佇留與傾聽；因為我們自己的腦中也不停地對著自己在說服、解釋、釐清...千頭萬緒，叨叨不休。我們每個人都開著一台龐大的公車，每天被逼著在相同的軌道上兢兢業業，任由形形色色的問題上車下車，我們唯一可以作的事，就是打開麥克風，說了又說，縱使有心聽的人少之又少，但只要換得隨便一個誰的點點頭，我們也就有了被肯定被理解的安慰。

我下了車走入雨中，司機大哥的激昂話語忽地被公車載走，耳邊只剩滴滴答答的雨聲...也只能這樣了，你的歸你，我的歸我，我很快把在車上的絮叨跟窘迫丟在腦後，機械化地往今天的下一站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