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禮拜跟大哥一家人去夜市，拎著小的壓著大的，人手一包鴨血臭豆腐鹽酥雞炸皮蛋草莓杯，鑽進騎樓準備大快朵頤；這時我站在大哥旁邊，他叉起一顆生煎包，忽然朝我嘴邊送，說，這家好吃，吃吃看～我張大嘴一口吃下。

大哥小五的女兒看到這情景，興奮地大聲問我：ㄟ，姑姑，妳哥哥餵妳吃東西ㄟ，有沒有很幸福？

我滿嘴塞滿生煎包，一時之間來不及回答，只好報以一個油滋滋光燦燦的笑容。

姪女忽然這樣問，我竟然有種暗戀被抓到的害羞感；我和我兩個哥哥們一直都很不熟，特別是爸爸走了以後、他們成家生子以後、我自生自長以後...跟他們一年根本說不上幾句話；真正生活上發生事情，我最先想到的都是朋友、同學，腦海裡從來沒有呼喚哥哥的印象，大哥如此、二哥亦然，反倒是外面認了些乾哥哥叫得很開心...

但從我跟我大嫂開始很好之後，從她講到我大哥提到我的片片段段，好像才開啟了一扇窗，讓我稍稍窺見哥哥對妹妹一絲絲關心的浮光掠影...

據說有次大哥幫她女兒買衣服，選著選著，大哥忽然跟大嫂嘟嚷，要是爸爸沒這麼早走，妹妹有人疼，可能妹妹就可以早點嫁出去...

據說有次大嫂問大哥，說，如果有人欺負你妹怎麼辦，向來溫和的大哥有點激動地說，連我都不欺負我妹，誰敢欺負我妹...

據說有次大哥跟大嫂講，我交往過的大學那個誰誰誰不好，那個作業務的也不好，還有個誰誰連路都找不到很笨...恍然間上高中時我爸也這樣念那些樓下的臭男生。

據說有次我生病，大哥一整個下午從病房頭走到病房尾，從病房尾走到病房頭，蹙著眉一句話也不說，邊走邊嘆了一下午...

在回憶的光影中，我看見我的衣櫃裡有一件保存完好的墨綠色羊毛大衣，款式古拙，歷經二十多年我依然捨不得出清。那是爸爸剛走那一年，大哥輟學出來工作，他用他的第一份薪水，花了四千多元，幫我買的一件長大衣。

也許大哥跟爸爸在我回憶的光影裡是重疊的。在我還青春不解事的時候，爸爸最後一天，是大哥背著進急診室、是大哥看著爸爸走的；爸爸一走，大哥如父般沉默地接下部分家計，輟學工作陪著媽媽扛起了家；他隱藏了自己，猶如爸爸就此隱藏，隱藏到我幾乎沒感覺時，他又會悠悠地以兄長之姿，給我如父般的安穩。

於是當我看見姪女把大哥龐大的身軀當成一棵大樹，像無尾熊一樣緊緊趴在大哥身上，父女兩人世界早把旁人遠遠拋開時；在那當下，我總會眼睛微熱、心頭酸楚地把頭轉開，懷想著這樣的幸福，我渴慕能夠再像小女兒一樣撲向爸爸、對著爸爸撒嬌，不用擔心被推開、被拒絕，那是絕對敞開寬厚的懷抱，可以抵擋世上一切憂傷和風雪。那是潛藏在我心底失去很久很久的一個夢，明知道再也無法實現卻還深深眷戀，直到看到大哥和他女兒間的感情，才又貪婪地想起。

長兄如父，長兄卻不是父。我大哥對我的沉默，我對我大哥的遙遠，我靜靜揣想著，與長兄之間的生命滋味，或許如那有史以來唯一一顆送進嘴巴的生煎包，稀少，卻微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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