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先閱讀 之1

三、

人愛住在平地，所以把山讓給森林，把海讓給蝦魚，海底世界多神祕，可惜若非揹上氧氣筒，人無法在水底呼吸，而山只要輕裝便著便能探訪，話別都市的塵囂，多麼神清氣爽。

這個清晨，我走入住家附近的後山，拜訪森林，幾隻松鼠在大樹上嬉戲，招惹我目光，我趨前想打聲招呼，牠們已一溜煙地不見蹤跡。

我愛看嬉戲的松鼠、茂盛的綠葉，愛聽小鳥的嘰嘰聲、澗水流過溪石的交響樂，也愛呼吸新鮮的空氣，但我的腳不愛爬坡的酸澀，肺也不愛氣喘如牛，當我悠閒而走，詩句才能上心頭，感性起於來去的緩慢節奏，像海潮的呼吸。

所以我一直將後山鎖在家門外，如今一親山的芳澤，終於窺見她的內在美，藏在花朵的綻放、樹葉的搖曳中。登山會汗流浹背，但汗水不會白流，平地的風景沾惹太多文明痕跡，在人遠離的山林裡，原野的靈氣卻四處飄逸。

爬的越高，眼前的景色就越壯闊，大自然也張開雙手，把人的心胸撐得更開闊，和風徐徐地吹來，在一呼一吸間，把人心的煩塵濾得乾淨，只留下幾絲涼涼的感覺浸潤著肺。

山也有悠閒的面容，藏在山路間的平坦角落，若不急著趕路，可以解開腰間的茶壺，在路旁的大石上享受下午茶滋味，有時善心人士還留下幾張椅子，讓人可以靜靜地斜躺著，把腳底晾在太陽下睡午覺，望著果醬般誘人的天空，遐想在忙碌生活中，錯過了多少美妙的心靈驛站。

而詩，就在驛站裡結緣，那不是水的韻味，太過溫柔細緻， 字字被情絲捆住。屬於山的詩豪邁奔放，讓該走的隨浮雲而去，還痴心的就落成一片淚雨。

山雨來了，幸好只是棉絮般的偶陣雨，沒澆熄登山的雅興，卻把山野洗滌的更脫俗美麗，讓人到達山頂後，有更多的感覺可以回味，一股征服自然的滿足感從內心瀰漫到全身，我瞇著眼對群山微笑。

山也微微一笑，因為他們覺得是山征服了人，把愛爬山的人陶冶成胸襟開闊的仁者，帶人上了「仁者樂山」這門精彩的人生課程。

四、

台北藏了一棵綠鑽石，離捷運站近在咫尺。

二月天的午後，我行腳到了傳說中的桃花源，帶著我的筆同行。巧遇老鷹從山麓凌風而來，伸爪抓小雞，幸好被母雞保護住，驚險的畫面已讓我目瞪口呆，可此地卻非洲原野或南美亞馬遜，而是離台北捷運站咫尺的一顆綠鑽石。

這裡是土城捷運站旁的彈藥庫，曾被重兵駐守五十年，也守下野鳥的原始樂園。多年前彈藥庫遷移，文明開始入侵，將綠鑽塗抹塵埃，但綠光仍相當奪目。

我沿路走過農田，戴斗笠的農婦正在除草，農夫忙於澆水，最後來到一片自然農園。標榜種出無毒蔬菜，價格因而較貴，得靠偶而辦的市集，來賺取微薄利潤，但田埂間的主人，仍揮手向我們微笑，對汗水甘之如飴。

走近一棵大樹，環保人士們正在開會。這是環保界流行的開放空間分享會議，大家坐在草地上，圍成一個圓談論時事，主持人沒有麥克風、也不站在象徵階級的講台上，而是在平等的氛圍中，引導話題的流轉。

我默想剛剛在路上，還在擔心會議會引發辯論、甚至各說各話的結局，樹上的鳥兒此時卻唧喳地叫著，譏笑我的多慮。抬頭望見枝葉間的日光，不禁回憶起童年時，許多老樹就聳立在村莊內。老人在樹下泡茶下棋，小孩在樹下跳格子，松鼠在樹上嬉戲，鳥兒在枝頭唱歌。

老樹支持了一個小生態系，讓人重返自然母親的懷抱，而在自然之愛的滋潤，以及對等的氛圍中，人反而掙脫理性辯論的枷鎖，回歸到心靈交流的原貌。

「碳交易稅的政策好嗎？」幾個人在樹下交換看法，即使價值不同，仍未針鋒相對，鳥兒在枝頭繼續唧喳著，提醒生命渴望分享，分享相同與不同的一切。

也提醒我，曾目睹過村莊的老樹，隨都市文明的入侵，而一棵棵地倒下。老人與小孩也從此失去了與自然連結、與人分享的空間，而路旁新種的樹木，除裝飾風景外，似乎總有著說不出的隔閣。

捨不得地離開大樹，離開一場精彩的分享，離開綠色鑽石。回到捷運車廂內的文明世界裡，看見對座的老人正無神地發呆，聽見隔座的大人正在哄哭鬧的小孩。

「在老人與小孩問題日益嚴重的台灣，是否我們需要的不是更多老人院與安親班，而是更多顆綠鑽呢？」我在車廂內，默想眼前的老人與小孩，在大樹下露出純真的微笑。

續讀 之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