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渴望名牌的感覺，在台灣這個島嶼上瀰漫，女孩愛穿名牌衣服，揹名牌包，用名牌手機，怕在聚會場合被比下去，男孩則愛開名牌大車，縱使耗油又不好停車，仍然樂此不疲。

在同事中，我是唯一不開車的老師，因為想為地球省一點資源，也為自己的荷包省一點錢，多年前我曾與一輛不是名牌的二手老汽車，有過幾年的相處，我想分享一點追逐名牌的人所異想不到的快樂。

許多人的名牌車若是有了幾絲刮痕，就鬱鬱寡歡好幾天，有回我將老汽車停在住家附近，隔日卻發現前蓋被刮了一個大叉，我會心地一笑，補了一個圓圈，讓畫面有點藝術感，反正車子越老舊越安全，因為沒有人想偷，而我覺得車子只是代步的交通工具罷了。

因為不是開名牌車，所以開到山間海角不必想太多，隨意停好車就下車去走走，一點也不擔心有人要偷，反而名牌車的車主此時恐怕正忙著設下層層防盜鎖，且一離開車子太遠就被擔心的感覺佔據，但守在車旁又不像在出遊，許多浪漫的山邊水涯還是要靠雙腳才能接近。

我與老車共處了許多年的時光，縱使年代久遠引擎都還不賴，後來冷氣壞了我索性不修理，有人坐我的車，我便說這是敞篷車，開窗後便能享受吹風的滋味，後座的朋友倒也接受我的幽默，大家在車上其樂融融。

最後在一次環島旅行後，加上遇上了颱風的爛泥，我只好把車子送進廢車場，本來還有點依依不捨，因為走回沒有汽車的日子，一開始不太習慣，但後來我卻享受到更悠閒的幸福。

從淡水到銘傳大學這段上課的路，每週三天我走三個多小時，經過紅樹林、關渡平原、雙溪到士林，下課返家時天色已暗我則是坐捷運。走路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在車子內肌膚難以和大地親近，只有腳踏實地、面臨微風，活著的感覺才會更深刻。

坐捷運回來時，有許多閱讀的時間，常常我會默讀幾首英詩，等到捷運過了關渡的山洞後，我會抬起頭望向淡水河，讓詩情與畫意在我的腦海相交融。有時候在車上，看見許多人身上穿著名牌衣服、頸上掛著項鍊、手上戴著名錶，也覺得很歡喜。

因為那些名牌都掛在別人身上，讓我有更多的機會可以欣賞，而我的身上簡單樸素，卻不必揹負任何包袱。丟掉了名牌，擁有老車的幸福，丟掉了老車，找回重踏大地的幸福，或許一個人最終找尋的名牌，不是任何身外之物，而是心靈是否過得充實。

二、

住淡水河畔，十多年來，河岸從鳥跡罕至，到初見白鷺鷥時的驚喜，漸漸習慣於牠們覓食於河灘。我的水鳥朋友們越來越多，夜裡，星星閃爍在山頭，月光把水波照成暗藍，夜鷺成群地出現，偶爾還發出寂寥的沙啞聲，漂蕩於潮水的音詠旋律中。

當然，最美的是黃昏，太陽墜入觀音山的懷抱前，會在河岸留下熱情的印記，隨著季節變換不同的色彩，水鳥也紛紛列隊來觀禮，以樸素的衣裳，點綴這幅浪漫的風景畫。

而清晨的河口，則吐露清新的氣息。從淡水沿右岸而行，會先看見密密麻麻的白鷺絲棲息於紅樹林上，繞過紅樹林站後的水塘，蒼鷺、埃及聖鬟、大白鷺，漸漸出現在岸邊，到了關渡沼澤區後，也會看見許多罕見的候鳥。

候鳥千里迢迢來關渡避冬，讓沼澤區如鳥兒的度假勝地。冬天過去了，牠們會成群結隊飛離，像機群離開飛機場，有時，我會情不自禁地向牠們揮手道別。

「鳥兒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同行的伙伴看見我的舉止，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多年來，在接觸生態中，我始終覺得生物間，有種奇妙的連結。凝視一朵花，我視花為朋友，相信她感受到我的熱情，只是不能言語。我如此地相信，因為在與真花的碰觸中，我察覺到能量在體內亂竄，而假花再微妙微俏，也只會讓我疲憊。

走過荒野時，我也視所有生物為朋友。抱著對等、友善的心念，去傾聽鳥叫、蟲鳴，聞草葉味道、花的芬芳，便會收到生物傳來的正面訊息，但若把牠們囚禁在籠裡，以高傲的姿態面對，或開著推土機破壞祂們家園，生物也會關閉友善之窗。

所以，我相信鳥兒知道我在友善地揮手，牠們的眼那麼銳利、對肢體語言那麼敏感。所以，我愛賞鳥，但不愛戴著望眼鏡看，因為我仍有夢，希望有一天，鳥能感受到人類的善意，願意在我們走過時，不再驚慌地飛離。

「鳥兒，我想跟你做朋友。」我對著附近的水鳥說，伙伴們目瞪口呆，而水鳥卻忽然低頭覓食，狀似點頭，於是笑聲洋溢在人群，水鳥也發出尖叫聲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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