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文

  鄰居阿智是一位「玻璃娃娃」。

  他是我見過最像天使的一個大小孩。

  曾有不愛吃飯的小孩子見他這副模樣問他：「你是大人嗎？怎麼這麼矮？」阿智回答：「我因為小時候不愛吃飯才長不高，如果你要長高的話，要多吃飯喔。」「喔，好！」身高只有一百二十三公分的阿智以幽默看待自己，也幫了偏食的小孩子改變飲食的習慣。他說：「我因為矮，從小就成為注目的焦點，那個小孩子直接說我矮其實並沒有惡意，他說的只是事實，沒有批判的意思，何必生氣？反而小孩子的媽媽趕緊說：『他是叔叔喔，要叫叔叔。』；我並不在意人們對我的樣子有什麼偏見，因為世界上本來就有偏見。」

  阿智跟太太小光和一對兒女住在一起。小光身高正常、胖嘟嘟地，阿智笑稱他們是「小矮人與肥雪公主」的有趣組合。第一胎生下女兒阿月，也罹患了遺傳性的「成骨不全症」，他不放棄堅持要再生育，接著加強產檢，兒子阿軒則幸運地屬於健全體質。常常看見阿智用嬴弱的手臂抱著心愛的女兒上下車，父愛之情溢於言表，他說：「我相信，只要用『愛』澆灌，阿月一樣可以健康成長。」

  阿智是國立大學獸醫系畢業，但他的個子小，若被大型的狗衝撞的話，又要骨折休兵很久了；也是病友但病狀較輕微的爸爸當初知道他想報考獸醫系，就提醒說：「牛踢一腳，你就報銷了。」所以，他選擇「魚病」的領域來研究，希望將來能考取合格執照。阿智在大學畢業後就留在淡水「家畜衛生試驗所」兼職，因此租房子在我們這裡，也兼「中華玻璃娃娃社會關懷協會」(現為「先天性成骨不全症關懷協會」)的秘書長工作，加上領取殘障人士補助金，一家子尚能生活正常。同時他也投入籌建庇護工廠，希望向外界證明：這個弱勢罕病家族也有貢獻社會的能量。

  後來，因為家畜衛生試驗所的人員縮編，阿智便跑去考計程車司機職業執照。原先，汽車監理所的體檢以「侏儒」註記， 阿智以自己是習稱為搪瓷娃娃或玻璃娃娃的「先天性成骨不全症」患者，而不是「侏儒症」患者為由，爭取應試資格，也順利通過了路考。

  接著，阿智把汽車送去烤漆換成亮黃色，油門和煞車踏瓣都經過特殊改裝，腳墊也增高，自此轉入計程車司機為正職。

  擔任計程車司機對阿智而言卻是存有很多風險，因為他的骨質比常人脆弱很多，開車途中若發生任何碰撞，都會造成嚴重的骨折，甚至有生命的危險，就連安全氣囊突然爆開也會傷害到他；並且，因為體弱，如果不幸遇到歹徒要行搶，將無法反抗只能賠錢就範。

  但是他為了家計，還是勇敢、快樂地開車上路了，成了全國有史以來身高最矮小的計程車運將。阿智最傷心的是曾有乘客覺得他是「囝仔開大車」而拒搭，其實他已有十幾年開車的經驗，身手俐落不下一般人。若遇到老弱婦孺乘車，阿智還會自動將車資打九折，並且樂捐出收入的百分之五給玻璃娃娃協會。

  上路營業一、兩個月，剛好載送到三立電視台的記者，記者感動他的毅力，就引介阿智上藝人于美人的談話性節目，暢談生活的甘苦和心路歷程，平添一筆驚喜和車馬費紅包。我們也準時坐在電視機前與全國觀眾一起收看節目，為他加油！

  過年時，我們樓上樓下幾戶鄰居歡聚在一起扞餃子皮、拌餡料，但大伙都不是專業，包起來各種形狀的餃子都有。惟獨阿智掐的水餃──排列在透明的塑膠盒子裡、灑上麵粉，像一隻隻大小一致、粉嫩可愛的小白兔。他客氣地說：「小時候媽媽賣東山鴨頭滷味，我幫忙插七里香和肉串的竹籤，需要注意標齊對正，才學到的要領。」我覺得是因為阿智天性就平靜細膩，和用心感受生活點滴才如此的。

  從小他因為滑倒、跌倒跟同學相撞，骨頭就歷經二十幾次的折斷、扭曲。當時家中貧困，住雲林鄉下的媽媽並不懂得要送去醫院治療，只是帶去接骨所讓拳頭師傅調整後，箍了一圈石膏就回家休養。他很乖巧，很痛的時候也不哭鬧，躺了一個月，等骨頭裂縫慢慢復合了，才跟媽媽說：「怕你太累不要吵你，你現在有沒有時間？幫我摸一摸胸口就好了。」他就是這麼貼心開朗，聲音又嘹亮，眼睛也一樣晶亮，像純真無邪的天使。

  阿智讀國中時，在家裡休養的時間比去上學的日子還多，總共念了五年，養傷的時候就只好改以多看看書，漸漸地，他體會老天爺或許是要他走不同人生的路。高中則讀一年就休學，他覺得長久賦閒在家也不是辦法，同時，爸媽也支持阿智想繼續升學的念頭；他就邊打工邊自修、又報名上補習班，終於以同等學力考取四技二專，再考取嘉義大學獸醫系；也因此認識同校的小光，在念大三的時候成為正式男女朋友。初交往時，小光就有來電的感覺，四個月後就決定嫁給大她六歲的阿智；小光還曾是光仁中學音樂班的資優生，能拉得一手好大提琴和彈奏鋼琴。

  其實，外表正向樂觀的阿智，也曾面對身體的障礙有過一段黑暗期，對未來感到質疑、恐懼和不知所措，當他認知到：「只有努力才能打造一片天」，就不再有疑惑地往前衝了。

  現在，阿智驕傲地對我們笑著說：「玻璃娃娃如我，一樣也可以養家和正常工作，擁有自己的一片天。」

  我常想，子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孟子也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看到阿智凡事都能夠「將最壞的情況，做最好的打算。」個子雖矮小，心胸卻無比開闊，其實已經具體呈現了真理的存在，讓我這樣肢體皆健全的人十分欽佩，反而在他身上學習了知足感恩和堅定獨立的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