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薩芙

約翰‧伯格在《觀看的方式》中提到：「你如何看事物的，並發現他人如何看事物。」

不論是對影像的理解或是文本的賞析，每個人都有獨特的觀看方式。我喜歡讀作家的閱讀集，看著疊合的閱讀路線中的他人看法，補足未涉獵的幽深小徑，了解各式各樣的知識與觀點，讓我有機會洞悉不一樣的生活。

讀閱讀集的感覺就像是隨機搭上一班地鐵列車，不一定從哪一站下車，也可能下站後又搭上另一班列車，前往不同的方向。如果偶遇幾個熟人，知道新的近況，那也不錯，但很多時刻，是享受獨處的自在。私閱讀也存在這種特性。

在楊佳嫻的私房閱讀集當中，有她持續關注的主題與焦點，關於女性、同性、身體及空間，輻射出對華文創作的關愛光譜。每一篇為新書寫的序言或評析，都能見到寫作者與文學教師深厚的學養與綿綿的思索。對詩的解析，俐落、剔透，拆解著美的暴烈與想像。談到散文與小說，話鋒轉為輕快，輕柔的剝開作者的器識與作品篇章的風格，既「孤讀」又雜食，慢火熬出來的鮮品，搭配陳年的積累，可謂「功夫書」了。

在〈暗房與暖房〉中，她寫道：「書寫即是追憶，追憶總是已經燒過揀選過的，像舍利子。托在掌上看，裡面是蜂巢般分割，蜜與灰同在。」

形容得真貼切。閱讀也需要追憶。有些讀過即忘，靠著幾千字，又拉回些印象。有些書曾錯身而過，被佳嫻勾得倍感好奇，想找來讀一讀。有些書就在自己的書架上，得再找出來翻閱，腳邊、桌邊堆得一落落書。如此延伸下去，恐沒個盡頭。

我先從較為熟悉的輯四〈我的身體比宇宙略大〉開始倒讀。這一輯裡所提到的書目，許多都讀過了。像是川上未映子的〈乳與卵〉、李琴峰〈獨舞〉、騷夏《上不了的諾亞方舟》。輯五〈江湖與世界〉提到的《安妮日記》、《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以及約翰‧伯格。接著，又接回輯一〈以脆弱冶金〉，我接觸過的詩集——馬翊航《細軟》、馬尼尼為《我和那個叫貓的少年睡過了》、楊智傑《野狗與青空》。輯二〈伊卡斯未死〉可謂珍愛，與當代作家的碰撞與花火。我也從中發現一件遺忘很久的事，原來我帶過一屆復興文藝營的小隊輔，補足了一小塊記憶拼圖。總的來說，《以脆弱冶金》對每一部作品的剪輯都帶著詩的目光，有文學意象系統的列舉與對照，因此，讀起來格外的無負擔。

佳嫻在文後抄錄了一段約翰‧伯格《我們在此相遇》，敘述者與母親的對話。

「我總是把生活擺在書寫之前。我說。別吹牛了。真的。然後默默地把生活忽略掉。現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別人會了解的。」

做為一名讀者，我採取這名敘述者的母親的閱讀策略。在伯格書中〈8½〉這個章節提到，「我喜歡可以帶我進入另一種人生的書。」

然而，《以脆弱冶金》算是出版得晚了。重讀佳嫻的詩集《金烏》中，早有這本書的影子。她有一首詩〈革命者向黑夜撤退〉「邊界游擊的日子裡／我們散步，讀書，思索／從激烈的論辯中提煉金屬／整座秋天的礦脈都探勘過了／葉子還是要落／蟬鳴勝過我們的砲響／還有哪裡可以找到／永不熄滅的火種？」

這首詩寫於二○○一年，算起來，冶金提煉了二十二年有餘。但是，這份等待值得，「火種」還在燃燒，仍在炙熱。楊佳嫻的閱讀策略給予人一塊阿拉丁的飛氈，不只一千零一夜，讓你感覺那些故事永遠說不停。

書名：以脆弱冶金

作者：楊佳嫻

出版社：遠流

出版日：2023/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