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失敗的杜蘭生並沒有馬上回家，而是跑到學校附近的河堤上。

河堤極高，他坐在暗灰色的石墩上，雙腳懸掛著，兩眼望向前方正在築起的大樓。外圍架起了無數的鷹架和綠色的保護網，幾個工人叔叔如怪獸般地爬於上頭，刻苦耐勞地工作著。

將近黃昏的陽光映下，色澤顯得幾分蒼茫，杜蘭生打開書包，拿出了他的塗鴉本和素描鉛筆，靜默無聲地畫著圖，勾勒出大樓的模樣，描繪著那一個個有如大力怪獸的工人。

原來，他還是如此喜歡畫圖，興趣並沒有因學了鋼琴而退減。

一筆一筆的勾勒之下，他猛地想起了幾年前來家中修水槽的水電工叔叔，他那拍著胸的畫面直迴盪於他的腦間，還有他的那句「記住喔，你不是妹妹吶，要當個男子漢！」。

凝望著幾名辛勞的工人叔叔，杜蘭生咬了咬牙，決定要擺脫腿上的長統花襪子，還要一同擺脫他根本就不喜歡的鋼琴！

他是個男子漢！不是長襪子妹妹！不是！

收起了塗鴉本，杜蘭生士氣滿滿地沿著河堤走過，跨過了人潮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孤獨地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上，他突然感受到了「寂寞」二字的真正含意，覺得此刻的自己好似一隻歸不了巢的燕子，縱使暗暗下了決定，可卻也抹滅不了自心中偷偷溜出的孤獨感。

回到家，母親已坐於沙發上等他。

「蘭生，你今天怎麼那麼晚回家？過來，媽咪有話要和你說，是關於你的未來。」母親坐得筆直，一絲不苟，雙眼嚴厲與慈愛並存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杜蘭生也有話要告訴母親，於是將書包和提袋放下，隨後走向沙發，一臉不耐地坐下，開始脫著腿上的花襪子。

母親雙手抱胸，看著兒子的一舉一動，說道：「媽咪想和你討論你的未來。」

將脫下的花襪子扔進垃圾桶裡，杜蘭生道：「我的未來就是不要再穿花襪子，不要再學鋼琴了，我一點也不喜歡。」他說得直率，不打算憋著心中的苦澀。

見那雙漂亮的長統襪讓杜蘭生毫不珍惜地扔進了垃圾桶裡，再聽到自他口中說出的那番話，母親急了，火了。

「杜蘭生！你在說什麼屁話！」母親怒火攻心地以掌心拍了下桌子。「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你在浪費東西！你居然把你的花襪子給扔了！還說你不要彈鋼琴！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嗎？」她的話語不再如往常般溫順，而是像隻吞了火藥的獅子。

「我就是不要學了！不要穿了！好丟臉！好丟臉！我被人家說是人妖！丟臉死了！」杜蘭生亦不客氣，同是吞了火藥，直接道出他心中的不滿。

人妖？他的母親聽得是一肚子的怒火，狠狠地拍著桌子，砰砰聲地說：「你說！是誰說你是人妖！媽咪找他理論去！快說！」她無法接受他人詆毀她的寶貝兒子，她的兒子可是未來的鋼琴家。

「不要！我才不是媽寶！什麼事都要媽媽去出風頭！」杜蘭生喊。

「那你為什麼不學鋼琴？你忘了你要成為有名的鋼琴家嗎？」母親焦急地問，可卻等不到杜蘭生的回答，於是口氣不善地又道：「杜蘭生！你回答我的問題！不要默不吭聲！」

拳頭捏得緊緊，杜蘭生破口道：「我就是不要學！我才不喜歡鋼琴！我不要當妳的魁儡！我從小就不喜歡鋼琴！妳為什麼要逼我！討厭！」

兒子的這句話徹底讓她發火了，心臟似要爆裂開來，她上前扯來杜蘭生，拿起一旁的雞毛撢子直朝杜蘭生的身上打去。

「看你說什麼瘋話！最近沒有管教你你的翅膀倒是硬了！我要好好地修理你！看你敢不敢胡說！」雞毛撢子揮了又揮，猛朝杜蘭生的小腿上抽打，毫不留情。

淚水自眼眶滑落，杜蘭生哭泣，邊跑邊讓母親抽打，這次他絕不認輸。

無論雞毛撢子怎麼揮向他的身軀，他絕不臣服於母親的淫威之下，他衝到了房間裡，打開了衣櫃，將櫃裡擺放的花襪子全數丟出，往母親的身上砸去。

「我是男生！我才不要穿什麼花襪子！那是妳自己喜歡！妳不要逼我！我要回爸爸那裡去！不要和妳住在一起！」杜蘭生狂吼，將長統襪扔向他的母親，宣洩著他心中的不滿。

扔丟的同時，幼稚園至國小這幾年內讓人嘲笑的情景又回到了眼前，使得他發瘋似地說出了不要和母親住在一起的狠話。

母親抓著杜蘭生狠狠地打了又打，打得自己的臉上滿是淚水，隨後手一鬆，崩潰得癱坐於地上，嚎啕地大哭了起來。

她，是個失敗的母親，將自己畢生的願望投注在兒子的身上。

卻不願承認自己人生中的沮喪與無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