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小學的杜蘭生仍是沒有擺脫母親的彩色花襪子。

彩色花襪子好像是在示意著什麼，又像是代表著什麼，花花綠綠的圖案相交之間，彷若一個小朋友在訴說著藏於心底的事。

小朋友無法言說，只能以長統襪上的拼布來宣洩著自己的情感，開心時便穿花俏鮮豔的圖案，不開心時便穿深沉、黯淡的色彩。

這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就連穿襪子之人亦沒發現自己的舉動是來自於心情。

不明白事理的杜蘭生，漸漸地成了母親的影子，成了母親的替身，只為圓母親那無法實現的鋼琴夢。

母親將杜蘭生當成了自己，以自己的童年與回憶來照顧與教導著兒子，讓他循著自己的軌跡走，使他成為一個魁儡，任其擺佈，拉扯著手腳的線，說東不敢朝西，讓他走左，便不敢朝右。

母親的母親，是這麼教育他的母親的。

自杜蘭生較為懂事後，他才知母親以前也穿這樣五顏六色的長統襪，那是生活較為好過的人才有的，不知羨煞多少人。

家裡的鋼琴聲仍於固定的時間響起，貝多芬、莫札特、蕭邦、巴哈……

琴鍵一個個地按下，左右手旋律交織，音符如勾著毛線圍巾般，隨著手巧妙的彈按而組織成美妙的樂曲。

歌曲美妙，可杜蘭生的心情一點也不美妙。

那個下午，家裡的水槽壞了，母親叫了水電工叔叔來修理。

花園裡微風徐徐地吹拂，音符讓風捲去，連帶著花香，飄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杜蘭生曾問過自己，爸比知道他會彈鋼琴嗎？還是他根本就不在乎他？

就讀國小的他，已經明白「單親家庭」是什麼意思，甚至知道沒有爸爸的孩子會讓同學給嘲笑。

指尖沒停，雙眼仍是盯著鋼琴上的樂譜，可他的思緒早已飄到九霄雲外，直到叮咚的電鈴聲響起。

赫然間，鋼琴聲止住，他立即跳下了鋼琴椅，踩著室內拖鞋，朝著大門的方向奔去。

轉了轉門把，開門見是穿著汗衫的水電工叔叔，額頭正冒著熱熱的汗水。

扛著修理的工具，水電工叔叔像瞧見怪人般地盯著杜蘭生看，毫不猶豫地喚：「妹妹，妳媽媽勒，就妳一個人在家喔！？」

立即，三條槓自杜蘭生的額際劃下，雖然他僅是名國小生，可他不是呆子，不會弟弟妹妹也分不清。

睜著一雙眼，杜蘭生道：「我是男生，不是女生，叔叔。」

「喔！」水電工粗枝大葉、直腸子地喊了聲，隨後指著杜蘭生小腿上的花襪子，道：「弟弟，你這樣很娘砲耶，男生怎麼可以穿紅色的花襪子勒！」

睨了一眼衣服讓汗水沁成透明色的水電工叔叔，杜蘭生怯生生地道：「因為我今天的心情很好啊。」不高興就不會選紅色花花了。

「吼！」水電工張著嘴喊，朝自己的胸膛拍了拍。「阿弟啊，你這樣不行喔，男生就要像叔叔這樣流汗，忙得衣服髒兮兮，這樣才是真男人喔！你這樣不行啦！」

真的嗎？眼前這位留著汗的水電工叔叔說的是真的嗎？

如果是他爸比，也會這麼和他說嗎？

這時，杜蘭生的母親自二樓快步地走下，緊張地道：「先生，你快一點啦，樓上的水槽在漏水，廚房都要淹掉了！」她催促著，就怕止不住不斷流出的水。

「好啦，來了。」水電工朝站於樓梯上的女人喊，隨後眼睛笑得彎彎地摸摸杜蘭生的髮梢，道：「記住喔，你不是妹妹吶，要當個男子漢！」他再次捶捶自己的胸膛，啪啪硬實的兩聲響起。

杜蘭生沒忘記畫畫。

那晚，他在塗鴉本上寫下了「男子漢」三字，然後畫下了水電工叔叔拍胸的畫面。

腦裡是水電工叔叔額上的熱汗，以及那自他口中吐出的「娘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