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級樓房裡，有一架自奧地利進口的貝森朵夫牌的老鋼琴，琴身以雲杉木打造而成，一旁還有一把HOFNER皇家級小提琴，而那抹著鮮紅色口紅的母親正以塗上大紅指甲油的拇指按下了鋼琴鍵上的「DO」。

「DO DO DO DO DO─」拇指反覆地按，紅豔的雙唇嘟成了一個圓，中年女子扯著如唱著聲樂般的嗓音，示範著音調給站於一旁的兒子聽。

杜蘭生穿著室內拖鞋，掌心緊貼於大腿兩側，一臉毫無興致，心不在焉地聽著母親所吐出的大道理與成為音樂家該有的訓練。

「RE RE RE RE RE─」母親扯著下一個音，雙眼朝失神的杜蘭生望去。「杜蘭生，不要打瞌睡，媽咪在教你如何成為鋼琴家。」

渾身抖動了下，杜蘭生要自己打起精神來，繼續看母親展現自己的彈琴功夫。

他的母親嚮往成為鋼琴家，可嫁給了父親後，便再也無法實現她的夢想。

杜蘭生對鋼琴一點興趣也沒有，更別說是小提琴。

每天反覆聽著母親所彈的貝多芬、蕭邦、莫札特，杜蘭生的小腦袋僅僅浮現出塗鴉本上的圖案，有太陽，有雲朵，有星星，有昆蟲，還有鳥。

──是於天際自由飛翔的小鳥，不是鎖在籠裡的囚鳥。

鋼琴訓練完畢，母親切了一盤蘋果，以漂亮雕有天鵝的銀叉子戳了一塊給杜蘭生。「蘭生來，趕快吃蘋果，這樣才會長得漂亮喔，皮膚才會水噹噹。」

杜蘭生不回答，只是照著母親的意思，啃著那塊日本進口的高級蘋果。

他知道，若他不吃，媽咪會逼他吃更多。

「蘭生啊，媽咪替你考了APPLE PIE，明天可以當早餐喔，你媽咪就是吃了APPLE PIE才長得那麼漂亮，很多人追媽咪耶，你要多吃一點喔！」母親寵溺地摸摸杜蘭生的髮梢。

不喜歡頭髮被揉得一團亂，杜蘭生扭扭頭，低聲道：「我不要，蘋果派軟趴趴的，我不喜歡。」

母親又替杜蘭生戳了一塊蘋果，硬塞入他的口中。「怎麼會呢，媽咪都是用最好的蘋果，蘋果吃了會幫助消化，還有很多的營養，小朋友不可以挑食。」

「可、是、爸、比、也、不、喜、歡。」杜蘭生咿咿嗚嗚、口齒不清地說道，吃力地啃著塞於嘴裡的蘋果。

「哼！」母親像是被他的話給氣著，將手中的電視遙控朝桌上用力地一擺，坐得筆直，雙手抱胸道：「別給我提那個爛男人！」下一瞬，她身子一轉，雙手按住杜蘭生的肩，瞠著雙目，口氣沉重地道：「蘭生記住，你像的是媽咪，不是爸比，所以你得好好地學琴，還要將皮膚保養得漂亮，知道嗎？」

他是母親的替代品，只是那時他還不明白。

將最後一口咀嚼碎的蘋果吞下肚，杜蘭生疑惑地道：「可是我是男生，為什麼要保養皮膚，王永志笑我是……」娘娘腔，可他沒有說出口。

母親擺擺手。「好了，我和妳爸比都是過去了，媽咪會給你幸福快樂的生活，你不用擔心。」和丈夫離了婚，帶一個孩子不容易，可他會給蘭生最好的。

斂下眼眉，杜蘭生知道母親的心情因他的話而變得不好，於是不再多說。

「唉呀！」媽咪忽地擊掌，笑得開心地站起了身，朝櫃上百貨公司的提袋裡取出了十來雙的長襪，極是興奮地向杜蘭生走去。

「蘭生，你看看明天要穿哪雙襪子，這些圖案都好可愛喔！媽咪小時候也都穿這麼可愛的長襪子，看是要小花的，還是櫻桃的，還有草莓耶。」母親興致勃勃地挑了幾雙多彩樣式的襪子，拎於半空中，要杜蘭生選。

望著於虛空中搖晃的長統襪，杜蘭生小小的指頭朝著粉紅色的草莓一指，道：「草莓的。」

母親笑，笑得極為開心。

他知道，若他不選，媽咪會傷心，傷心便會瘋狂地彈鋼琴，彈到鄰居來按電鈴表示抗議。

不喜歡這些襪子，可他得為媽咪著想，因為他的爸比已不和他住在一起。

那個夜晚，小杜蘭生於塗鴉本上寫下：

我不要像爸比一樣，不要讓媽咪哭哭。

可是，我不喜歡鋼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