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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13 09:11:48瀏覽81|回應1|推薦1 | |
「耕野,替我打些紅柿。」 水流加快,河母川旁藤葛垂垂、藻苔滿壁,後頭再度傳來芍姑娘的說話聲響。 今日的她不太一樣,似多上幾句話,可臉色依舊淡如霜雪。 我回頭望她一眼,可目光卻硬生生地讓那兩瓣鮮紅的唇給捉去。我弄不明白,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為何要塗上這妖豔的胭脂?可這紅豔卻和供官人洩慾的女妓大不相同。芍姑娘是高尚雅緻的,那張素白的臉如芍藥般清澈、一世獨立。 將櫓撐打在一旁嶙峋凹凸的石岸上,小舟緩緩地停下。 抬頭一望,只見川道兩側栽滿了野生柿子樹,上頭垂吊著熟透的紅柿,宛若一盞盞燈籠般懸掛著,影子倒映於川面和傍水而築的屋房上,微微晃動。 「芍姑娘,要熟透的還是澀些的?」我問。 有幾株紅柿樹生得較澄黃些,顯然還沒熟透至軟嫩,可這口感嚐來還算不錯,酸澀可卻也脆口些。 「澀些好,祭拜完河母,還能帶回給大人食用。」芍姑娘淡道。 「好哩,芍姑娘當心被砸著,記得躲開。」 說完,我徒手爬上川邊的紅柿樹,像隻皮猴般地猛搖著樹枝,只瞧紅柿如降雨般直朝水面落去,一粒粒地濺起層層水花,亦把小舟給染濕。 芍姑娘用素傘護著才梳上的垂雲髻,一旁鎏金步搖甩甩,就怕讓紅柿打得沾了一身的泥醬。見我爬下樹,她才拾起落在舟裡的幾粒紅柿,抽出大袖裡的手絹,小心翼翼地裹著。 當我欲打櫓划水之際,芍姑娘從懷裡掏出兩粒紅柿,朝我遞來。 「這賞給你,耕野。」她說得淡淡。 我朝她淡淡一笑,迅速地接過紅柿,道:「謝謝芍姑娘。」 將紅柿放至舟頭安的小竹簍裡,我才又再次划起水來,朝著河母川的水上龕洞駛去。 川水閃爍著隱隱波紋,聽著水花飛濺之聲,細雨打在竹製斗笠上,我的耳邊盡是芍姑娘喚我的那一聲聲。 我喜歡聽她喚我「耕野」,那是我的名,不是湯園的奴役,不是引川使麾下的香湯匠。她的聲音雖孤可卻輕,聽上去讓人心平氣和,心頭沒有任何的波瀾與漣漪。倘若她笑,那張素雅的臉便會更好看些。 我很少見她笑,只有從主子未闔妥的細細門縫中見著她對主子那深深的一笑。可在我看來,那股笑有些勉強,有些不真實,看似刻意與虛假。 芍姑娘總在掩飾著什麼,可我看不透。 不知自何時起,喜愛笑的芍姑娘變得如此不善笑。如果我的記憶沒錯,那是自她十五歲笈笄之後。 她的生辰選在主子撿回她的那日。笈笄那月,主子領她上了一趟荒山,賞她一池方鑿出的湯泉。那池湯泉的水呈白芍藥的顏色,和胭脂牛的奶一樣乳白,正如芍姑娘的名。 「芍,這池湯泉只屬於妳。」 「親父盼妳能如這池芍藥湯般,永遠潔白無瑕,永遠存在親父的心裡。」 自笈笄之年後,芍姑娘亦養成了泡香湯的習慣,日日泡,夜夜泡。如今主子和芍姑娘的齋裡亦安有石砌香湯池,引湯泉之水入湯園,隨後以火煤加熱,將香湯滾燙至沸騰。 主子自開鑿湯泉後,便迷戀上煉香,剛巧北澤產香木,便以各式香料來煉製香湯,因而捲起北澤香湯娛樂的風潮,就連當今君上都愛不釋手。可那香湯彷若毒藥,自芍姑娘成日泡湯沐浴後,她便不再笑得燦爛,心彷彿沉重了許多,看似有許多的秘密,怎麼也讓人猜不透。 划至河母川的水上龕洞,我撐櫓讓小舟緩緩地靠近洞旁,芍姑娘則收起素傘,捧著方才打下的幾粒紅柿。 這個龕洞相當地特別,是一塊自川底浮上的灰色大石,佇立於水中央。洞裡有尊天然形成的石佛像,看上去有些斑駁,可隱隱約約間仍可見著那以水砌成的溫潤輪廓。北澤的子民相信,這塊水中之石是河母的化身,是祂指引官人,引荒山水源入郡,使得莊稼農作生長。 乘舟之人路過此地,大多都會停下祭拜,拜謝河母的恩澤。可這裡沒有岸,只能將小舟輕輕地駛近龕洞,站在小舟上合掌祭拜。若大水來時,河母川的龕洞便會讓川水給淹滅,等待水退時,便再度浮起。 百姓常言,那是河母發怒,不願見頑孽的世人,才會引起水患。 小舟浮於水上不穩,我讓芍姑娘搭著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站起。 我是湯園的奴役,自然穿著葛衣,兩側開大衩,挽袖露臂,穿大口縛褲,束半統子襪套,踩雙平底鞋,頭束灰藍色葛巾。芍姑娘碰上我裸露呈古銅色的手臂亦是必然,可她卻也習慣,毫不害臊。 湯 園裡,只有我可觸到芍姑娘的纖纖手指,那是主子的意思,亦是我從跑外務的香湯匠成為園中奴役的主要原因。芍姑娘還是小丫頭時總讓主子帶著上山,許是見我和 善不生怒氣,便老喚我做事,沒事也喚著耕野、耕野,隨後又笑笑說沒事,逗你玩的。我不生氣,因那張笑臉單純地讓我心裡發暖。 我喜歡見芍姑娘笑。只要她笑,我便覺得開心,鎮日都是晴天。 只見芍姑娘將手絹裡的紅柿捧入龕洞,眼眉一斂,雙手合掌,兩瓣本緊閉的鮮紅之唇才微微蠕動,不知在唸道些什麼。 我站在一旁望著芍姑娘的側臉,她有著纖細的輪廓、長長微翹的眼睫、略略長肉的笑肌,和在荒山裡的那個小野人差別甚大,那悠悠的典雅模樣完全聯想不到她原有的出生與家世。 或許,人如玉石經千錘百鍊後,都能成一塊瑰寶,能是一只溫潤的白脂玉戒。可我沒那個讓水洗磨的命,只能是永遠的奴役,永遠的卑賤。 「耕野,你恍神了。」芍姑娘一臉淡默,喚著入太虛之境的我。 「哦,一時發呆呢。」我以笑掩飾方才的失神。 芍姑娘捧回龕洞裡的紅柿,在旋身之際,忽地喊了聲,手朝水面一指。 「耕野,有蝌蚪!」紅柿卻隨著那喊聲,一粒粒地落進了河母川裡。 我趕緊上前接住將落盡的紅柿,小舟卻因人力的波動而猛力搖晃著,為了護住芍姑娘,我毅然放棄拯救紅柿,讓它們全數沉入川裡。 如今的芍姑娘,便像笈笄之前的那個小丫頭。 那年她說,耕野,我們來抓蝌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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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