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位同事,因某種道德上的因素,我們不妨稱他為A君吧!A君這人素來沈默寡言極少與人往來,但請千萬不要誤會,我並非說他是那種自閉的怪胎,相反地他在公司裡人緣極佳,尤其在女同事間……起碼我就覺得他很體貼,就像是能預知你心事的那種體貼。
你無法否認,男人總是粗枝大葉地自以為是;但A君就完全不同了,可說是心細如髮。因此有謠言說他是同志,我也相信他是同志,三十好幾的男人怎會連個女朋友都沒?
這事發生在今天我們一起出差到台中的返回途中。台中的這個客戶出名的難纏,雖是週日假期,但卻一點都不體貼我們這些做業務的。奇蹟發生,或許是基於我們放棄休假跑大老遠路的熱誠,本預料至少得弄上一整天才能解決的麻煩,一小時不到就全 OK 了。
回程,A君一如來時安靜地開著車,默默聽著車內 CD 播放我所聽不懂的交響樂曲。在我們剛過中立休息站沒多久,A君突然將車停到路肩……
「怎了?」我看了下手錶,中午十二點多些,本還以為可以來得及趕回家做午餐的。
A君沒回答我,他看了下後視鏡確定安全無誤後推開車門,從後車廂裡拿出血紅色的三角警示標誌,安放在車後約七、八十幾公尺處,然後又坐回到車內。車內一片安靜,我本以為A君會撥個手機尋求道路救援援助,但他只是坐在那像是在等什麼一樣。
「別擔心,」A君大概看出我的疑慮,笑了笑說,「等個十五分鐘就可以了。」
「是引擎過熱?」關於車子,我也略懂一點,起碼老公的破車就有這種問題。
「嗯——」A君沈吟了一下,然後說道,「有個故事,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一直沒跟別人說過;不過我想跟妳說應該沒什麼關係……」
原本我以為A君是要跟我告白他同志的身份,但結果不是。
A君從小就有種特殊能力——能預知即將發生的厄運。不是說那種世紀性的預言,他只能預知大約一小時後的事,有時甚至是事到臨頭才感知到要出事了。他談到他的童年,關於大多事情都已不復記憶,他唯一記得的是,某天清早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該去學校上學,模糊中他看到自己腿綁著石膏躺在醫院裡吊著點滴。
後來他還是去上學了,在校門口時,一輛貨櫃車打滑撞進了一整群的學童中間。A君將褲腳捲起,展示著當年那可怕的疤痕。
在他往後歲月裡這類事情不斷發生,他也慢慢學會了該怎樣避開這些危險;比如他知道說某句話後可能會帶來些不好後果,比如他知道某個案子提上去絕對會被上面責罵,比如他知道——今天告訴我他的秘密將不會有厄運發生。
至於我們現在之所以會停在這,那是因為等等在中壢過去點處會發生場連環車禍,他將會因那場車禍而截掉一隻手臂。
「那你該玩股票的,」我開玩笑說道,「穩賺不陪!」
「日常生活裡該閃躲、該逃避的訊息已經太多,我可不想自找麻煩。」
「要是我能預先知道什麼客戶會拒絕我,那就好了……」
A君笑了笑沒回答我,他再次下車收起了警示標誌,發動車子。他問我是不是該先打個電話回家?我說這是回家又不是去拜訪客戶,有什麼好事先通知的……然後他又問了一次,這讓我警覺起來,這傢伙說那些莫名其妙地故事是不是另有所圖?
基本上我半點都不相信他所說的那些鬼話,要說他家的貓狗能預知什麼我還相信。果真,在經過他所說該發生車禍的地方是一切平順,完全沒有任何車禍發生的跡象,車塞到我們只能以三、四十公里龜速緩緩前進。
基於應有的禮貌,我什麼都沒表示,也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妳在懷疑我,別不好意思,不只是妳懷疑,有時甚至連我會懷疑自己是否活在妄想當中。」A君聲音裡帶著抹疲倦,他輕聲說道,「這世間所有事情都是相互牽引分不開的。如果那天我沒去上學,那車就不會打滑,也不會因此而奪去三個孩子的性命。」
「嗯!」我應付地點了點頭。
「人得活在未知中才算是真的活著,」A君喃喃自語說著,「接受未知的厄運或許反而好些,因為無論怎樣,那最後的厄運你還是無法逃過。」
然後我們彼此沈默著,直到車停在捷運站前時。
「時間還早,又是假日。我知道妳結婚了,下午……」A君的神情有些緊張,他說,「不知道妳願不願意……嗯——我是說,一起去哪坐坐聊聊,然後吃個晚飯?」
「很誘人,」我就知道,他說這懸疑到讓人心底發毛的故事必然有所企圖;不過這也可能是個煙霧彈,誘使我相信他不是個同志。我擺出一臉遺憾地笑容說道,「但,謝謝!我還得趕回家伺候我家老爺,沒我他會活活餓死的。」
在我推開車門時,彷彿見他眼神裡有股悲傷,非常深的悲傷。
當我推開家門時,聽到臥室裡有個陌生女子的喘息聲音;然後我打開房門,老公用著驚訝地眼神望著我,我猜他以為我至少要傍晚點才能回來……我開始後悔為何沒接受A君的邀請,我開始恨起為何那場應該發生的車禍為何沒有發生!
女人抓著衣服從我身邊奪門而出,我沒理她只望著老公,看著他脹紅的臉。
緊接著的事我全忘了,似乎我們有爭吵,他打了我一巴掌,但也可能是我先不停尖叫;而現在他在躺地板上,胸口插著把剪刀,地毯上的血就像是三角警示標誌般刺目。
我有股衝動想打電話問問A君,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呢?但想想還是算了。「人得活在未知中才算是真的活著,」A君的話不斷在我耳邊迴響,「接受未知的厄運或許反而好些,因為無論怎樣,那最後的厄運你還是無法逃過。」
謬西 2007.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