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情夫動的手。」男子輕聲說道,「殺人其實不難,難在怎樣處理屍體,於是他們選在地下室動手,這樣才能用鋸子慢慢地處理屍體。」
就在這時,我突然從夢中驚醒過來,或是說,從夢中不甘願地突然清醒過來。我回憶著夢裡男子所說的句子,是那樣清晰,就像是情人在耳邊喃喃細語。我剛才真有睡著嗎?失眠已持續有一個月又七天了,一直我都是個好睡的人,起碼在搬到這有著漂亮院子的房子前……剛才我真的有睡著麼?為何連一點剛睡醒時的慵懶都沒?
應該是這男子不斷的叨訴導致了我的失眠。在搬過來的第一晚,他就在我夢中不斷地重複說著:「妳知道嗎?就在那株玉蘭花下,就埋在樹的根部那啊……」
男子有時接連幾天如留聲機般述說著同一情節,有時會突然像憶起了什麼遺漏的重大情節……總之,故事慢慢地完整起來。我沒企圖去調查關於男子所說故事的真假。首先,我是個沒什麼好奇心的女人,我討厭知道別人隱私,那是種極大的負擔;其次,我擔心萬一知道了真相,就一切都沒了,我將會失去唯一還願意跟我說說話的聲音。
這時是下午四點,我癱坐在床上想著晚餐該煮些什麼,又想到丈夫最近對我的不耐態度幾乎已毫不掩飾。我想我們的婚姻已經到了瓶頸,像電視裡那些名女人所說的倦怠期;可能我們之間曾有過愛情,不過那已經是過去了,火焰在不知不覺中成為灰燼。
不過這不重要,我重新振奮起自己情緒。那些名女人在經歷不斷的離婚與再婚後,會以切身血的教訓來教導你怎樣有效重拾熱情;而問題在,我一點都沒有想要重拾起熱情的念頭,我只期望有個人願意跟我說話,至於說些什麼……我一點都不在乎。
「殺人其實不難,難在怎樣處理屍體……」在切菜時,我感覺我似乎聽到了什麼。笑了笑,我將微波爐裡的冷凍雞肉拿了出來,繼續聽那男子嘮叨著,「是她情夫動的手。她不忍心的,我知道她不忍心動手,都是她情夫的主意!」
一如以往,我沒跟丈夫說這事情。丈夫跟女兒沈默地吃著飯,我已忘記這家有多久沒人說話了,為何沒人願意開口說幾句話呢?至於說些什麼……我一點都不在乎。丈夫突然停住筷子,他與女兒互瞧了一眼;我知道在他們之間有著什麼秘密,一個不想讓我知道的協定或是計畫,像是將我腦袋敲碎然後丟進地下室裡,支解後埋在玉蘭花樹下……
我知道他們是一夥的。他們為何不讓我加入?我也可以參與這計畫啊!
「昨天……」
「我先上樓,」女兒粗魯地將碗一推,打斷我的話說道,「明天要考英文。」
我清楚她為何想要上樓,她今年才十四歲,就整晚混在網路上跟一個又一個的陌生男孩聊天。或許我是在嫉妒吧。我還沒四十,說來其實也卅九了,大學畢業後就一頭栽進這無言的婚姻裡,這輩子我都沒享受過跟男人不停說話的感覺。
丈夫似乎也急著想要擺脫一切,藉機抽菸離開了餐桌,留下了我一個人。
「就在玉蘭花下。」那男子在我耳邊說著,「他們把我埋在那兒。」
第一次聽到這聲音時的驚懼感已然消失,在經過了半年之後,現在剩的只有親密。我有點擔心這句子會離開我,其實也沒這樣嚴重,沒這些耳邊細語我一樣可以靠電視或收音機過日子,只是感覺沒這樣親近而已。
我發現我愛上了這聲音,雖然這男子只像個老女人般不停重複說著同一故事,說得還有些枯燥乏味,但起碼他是唯一願意跟我說話的,且語調還是那樣急迫。對這男子的悲慘遭遇,老實說我連半點同情之意都沒……
或許我該適度地表示悲傷?這樣他就會不停地在我耳邊述說,永永遠遠。
我望著警察依手續規定寄來的通知單,他們沒找到假日去海邊釣魚的丈夫,不過,他們找到個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丈夫的浮屍。我得起床了,他們約我等等去殯儀館認屍,這是我這週第三次上殯儀館。我喜歡參與這樣的活動,這輩子我只有跟丈夫約會過,而現在卻有許多人會問我各樣問題。
晚上丈夫的父母會來吃飯,晚餐該要煮些什麼才好?我猜婆婆在餐桌上會一直不停地說著丈夫小時的故事,養兒育女就是這樣啊!然後我又想到,丈夫真的是婆婆親生的嗎?為何他從不說話,為何他從來就不肯跟我說話?
「妳知道嗎?就在那株玉蘭花下,就埋在樹的根部那啊……」
我知道這男子是個騙子,玉蘭花下除石頭外什麼都沒有。我把整株玉蘭花樹根處都挖遍了,將鋸下來的丈夫屍體一塊塊分別埋在裡面;本來我以為會看到另一副被肢解的骸骨,但什麼都沒,真的什麼都沒。
謬西 2007.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