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從夢中驚醒時,沒意外地他仍未返家不知在哪抱著那個不知名的女人。在摸索中我發現煙盒已捲成球狀,想是昨晚邊看電視邊等他時不知不覺就抽完了,於是我滿嘴乾澀起身到兩條街外廿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買菸,那黑豹就是我在剛轉出巷口時遇到的。 此時約莫是清晨五點左右,黑沈的天際已泛出微光——其實很難確定牠毛色是黑還是深藍,黯淡的路燈在牠光亮毛皮上映出妖異光暈,牠靜靜地站在那凝視著我。 這是個很大、很繁華加上很冷漠的城市,別說豹了,在遇到他後這十二年來我甚至連隻貓都沒遇到過……我愛他,他也愛我,這愛與愛的間的差別僅在,他除愛我外還愛著這世間所有女人。我想走,卻不知道該走到哪去,或許我也該學他去街上另找個男人。 在我們對望了卅秒後,黑豹優雅地擺了下尾巴轉過身走進巷內,然後消失。 我張望了一下四周,靜悄悄地連個人影都沒。突然間內心底發出了種強烈地呼喚,這一切絕非出於偶然,那巷子裡必定有些什麼是我必須去觸摸、去看見、去接受的;然後我跟隨那豹走進了窄巷中。這時天已微亮,路燈在我身後無預警地突然熄滅。 穿過巷子,我發現自己到了另個世界……其實說來,這是世界與我原本居住的城市毫無不同,一樣有著乾淨整齊畫一的街道,有著筆直高大卻毫無生氣被關在都市裡的行道樹。但這確實不是我記憶中所知道的地方,起碼昨天以前這兒還進行著某個永遠無法完工的捷運地下道工程,滿佈著怪手、卡車以及灰塵。 「早。」 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轉過身子,發現原本我進來的巷口竟消失了,取代的則是個看來就快被城市勒死的公園。那是頭臃腫的灰熊,牠扶了下眼鏡,將手上的晨報翻了個面,目光卻沒會到報紙凝視著我,彷彿我突然出現在這對牠是件很重大的事情。 「早。」我試著回應,因為無法確定剛才跟我打招呼的是牠。 「今天天氣不錯。」那熊說話的聲音雖然低沈雄厚,卻極其輕柔。牠放下報紙,用著愉悅地聲調說道,「連下了整整一週的雨,好不容易天晴了。」 「是啊!」雖然我一點都記不起來過去一週有沒下雨,但直覺告訴我順著應話是必須的禮節,即使是面對頭可能會把我吃掉的熊。 公園裡的景象越來越是清晰,我發現不遠處有隻穿著制服的猴子正拿著把掃帚清理著落葉,牠頭也不抬緩慢卻認真地將那些尚青的葉片裝進個黑色大塑膠袋裡。我懂「認真」這回事情,比誰都懂——認真只會將我們所擁有的些微時間一點點消磨殆盡,讓青春悄然而逝;這是我在我十二年婚姻生活裡所體驗出的真理。 「這……」我訥訥地開口想要詢問,卻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這?」灰熊又扶了下眼鏡,好奇地望著我。 「這是哪?」 「喔!這你可能得問那些科學家們,對關於平行宇宙這類事我全然不懂……」在跟一群經過的斑馬以及隻可能是迅猛龍的恐龍打過招呼後,那熊沈思了一下,繼續說道,「我唯一知道的是,這是個寂寞城市,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嗯。」我偷望了下手錶,這時已經快要六點半了。 「要趕著上班嗎?」 「沒!」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一樣我感到有些慌亂,尤其那熊緊盯著我,我想我一定臉紅了。「你呢?等等你不用上班嗎?」 「我剛退休。瞧!我剩下的只有這公園,還有這份報紙。」 「我只看電視……」 時間在我倆中穩定地緩緩飄過,牠眼神一直沒離開過我,沈默著。有時我感覺時間是停止的,在每夜我等他時;可是這十二年又這樣轉瞬呼嘯而過,不過眨眼之間。 「我想問個問題,嗯——有點複雜,」牠突然開口,打破沈默說道,「事實上,是有點尷尬也有點突兀的問題……」 不知怎樣,我感覺熊的喉嚨似乎有些緊,聲音裡帶著種可怕的呼呼咆哮聲。想牠所說的複雜與尷尬、突兀顯然並非只是「有點」。這讓我也跟著緊張起來,這想要問的問題顯然是針對著我。我輕輕地朝牠點了下頭,表示牠可隨便問,我還有什麼可損失的呢? 「妳願意嫁給我嗎?」那熊用力喘了口氣,接著說道,「我知道這有些唐突,不過不是我在自誇,單靠我退休金的利息就夠我倆什麼也不做過悠閒生活了。我還有保險,受益人自然是你……」 「可是,我已經結婚了……」我不知道為何我沒斷然拒絕,這樣說,倒反像是期望牠能幫我解決掉我那甩不掉的婚姻似地。 「那是另個世界,與這兒無關。」不知從哪那熊掏出了條手帕,開始擦汗。「我並不是在談愛情。我已經獨居了三年多了,妳該知道寂寞是什麼,那就是每天坐在公園裡看別的動物走來走去。當然,妳嫁給我之後我們依舊是寂寞的,甚至比以前還要寂寞;但起碼是一起寂寞……嗯!是一起寂寞,孤單的寂寞實在是太可怕了!」 我沒回答牠。在相視中,我知道我終究會答應且絕不會後悔的。牠會永遠待在我的身邊,日日夜夜,雖然他不愛我而我也半點都不愛牠,可牠絕對不會半夜不歸睡在別的女人床上;且,就算是牠有了別的女人,也不會讓我感到絲毫傷心難過。 於是我坐到牠的身邊,將頭枕進那毛茸茸溫暖的肩頭,感覺到,幸福。 謬西 201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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