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len下週二回來。」Vicky臨出門前突地丟句話。 啊?尚處於失神中的我傻傻回問:「他不是要過年才回來的麼?怎麼提早了?是回來過聖誕節麼?」 「喂!拜託妳清醒點好嗎?妳就是這樣整天迷迷糊糊的,才會把老爸照顧成這個樣子!」Vicky毫不留情的痛斥。 整天迷迷糊糊的?等等……我急忙的提出抗議。「妳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什麼叫做『才會把阿爹照顧成這個樣子』?」 Vicky半睨著眼尾,輕笑反問:「妳自己說呢?不然Arlen幹嘛提早回來?妳當真是回來過聖誕節的?真是沒出息的傢伙!就只會整天窩在電腦前面敲字,除了這個,妳還會什麼?」摩托車的餘音夾雜著嘲諷。 『也沒看妳敲出什麼玩意來……』 呃!妳!我氣得咬牙切齒也不敢有其他反應,只能自個的生悶氣。這能怪誰?誰叫我這個職業米蟲掛牌太久。 你真的是回來指責我的麼?……連你也不信我?我不停的在心中忖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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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vis!Mavis!」 「嗯?什麼事?這麼慌張?」我詫異的從檔案室跑出來。 「剛剛醫院來電話,說妳父親送醫急救,妳趕快去一趟醫院吧!」 轟隆……『送醫急救』?什麼意思?我的大腦完全當機只剩一片空白,連何時到達醫院都完全沒有知覺,眼部的乾澀刺痛叫人看不清前方種種事物,我只是任人牽著在急診室來來回回的遊走。 「Mei……」一聲低沈的呼喚像空谷餘音,之中擔憂與焦慮更像千年寒潭。 「阿爹他……他……」我回神的抬頭緊抓住對方的手臂,彷彿尋到依靠支柱般的緊攀著不放。「阿爹怎麼了?阿爹怎麼了?」 「沒事。」 終於我再也忍不住的讓眼淚肆意奔竄,濃濁的哭音夾雜在吵鬧的急診室中。 「乖咩,別哭。」 「Arlen……阿爹呢?怎麼沒有看見他?」我邊抹眼淚邊是慌亂的追問。 「老頭在手術房裡……」 死亡的圖騰立即跳出我害怕的只往壞處想像,抖著顫顫的音輕問:「阿爹為什麼會送醫?早上不是還好好的麼,怎……」 「好像是心臟出了問題,等醫生出來再說吧。」Arlen悄悄的將掌心上的冷汗往臀部用力一抹,此刻的他只能當個堅強的支柱,環境不允許他軟弱。 心臟……「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的抬頭。 「別胡思亂想,Mei……」 「小姐,別擔心,妳哥哥都處理好了。」一位年輕的醫生突地自背後冒出。 呃?哥哥……我臭著一張臉回頭怒視。 Arlen露出難得的笑容,說:「醫生,這是我老姊,此Mei非彼妹。」 「啊?抱歉,令姊真會保養。」醫生尷尬的笑道。 此時此刻我只想海扁這個視力不太好的白目醫師,都什麼情況了,竟然還開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末了只低聲嘟嚷著。「都要你別這樣叫人家了咩,每次都當耳旁風,看吧!」又害我被人嘲笑了。 Arlen拍拍對方的肩膀,明白她的心結故笑著安撫著小貓,並轉問醫生。「請問家父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那一劑強心針只能撐二小時,請儘快幫你父親辦理轉院。」 「轉院?貴院……」 「我們沒有那套儀器,無法替你父親開刀。」醫生誠實的道出原委。 「開刀?」我歇斯底里的驚叫。「為什麼要開刀?阿爹好好的,為什麼要開刀?」 「心導管手術本是小手術,可是妳父親的案例有些異常,在沒有萬全把握的情況下本院無法進行此項手術。」 Arlen跟醫生道完謝後馬上處理一連串的轉院手續,而我只能傻傻的跟在後面若有其事的東奔西跑,什麼忙都幫不上。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嗚……為什麼我就這麼沒有用……除了會哭還會什麼?那個自我迫害的妄想漩渦正等我跳進去。打小自大我就一直埋怨自己的種種無能及非男兒身的遺憾……如果我也是男孩子,至少Arlen就不用這麼累了,虧我還虛長他六歲……嗚…… 「笨蛋阿呆,妳又在想什麼了。」 「沒……」 「沒?」Arlen將眼神自點滴轉向車外,輕道:「別想太多,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懂嗎?Mei。」救護車在高速公路上急駛,直奔『榮總』。 「嗯……」我盯著父親黯然無神的病容,眼淚又不聽話的掉下來。 「耶!怎麼又哭了呢?真是的……」Arlen一手將我攬進懷裡輕拍後背安撫著,此時我才赫然發現對方的堅強與害怕,默默承受著那隻巨掌傳來的輕微顫抖……沒有眼淚不代表不痛…… 盯著那微微抖動的筆,我忍不住的轉身掩唇偷偷哭泣,我明白Arlen是用何種心情簽下這手術同意書,當我不敢提筆簽字的同時他一把搶過筆桿沈著簽字。它代表著:一切後果由他這個長子亦是獨子承擔……他更明白,如果父親的手術失敗,那麼往後家族裡的種種責難將由他獨自承擔,尤其是──面對母親的怨懟。 「笨蛋阿呆!眼睛都哭腫啦還哭?真是醜的可以囉。」 「你!」我氣著搥他一拳。「你還笑人家……」 「放心啦,老頭那麼強健,不會有事的。」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Arlen這番話像似空氣,虛弱的飄盪著。
「來,吃點吧,這是妳喜歡的爌肉便當,還是肥茲茲的那一種哦。」Arlen遞一個飯盒過來。 我接手後只擱在大腿上。 「剛跟Vicky連繫了,她跟老媽明早過來,咱們就在醫院窩一夜囉,可別要求什麼高級享受。」他輕描淡寫的帶過。 我輕輕的點頭仍是不語。 「Mei!說話。」 我的回應仍是無言以對。 「Mei……?說話啊,別叫我還得分心照顧妳。」Arlen坐在一旁細凝。 「我……」我大聲吼出自己單純的想法。「我好怕……人家真的好怕阿爹挨不過今夜啦!萬一……萬一……那我們該怎麼辦?」生活一向簡單得離譜,從沒有想過生離死別這等悲歡情境,而今這枚炸彈叫我反應不及……我狠狠地用力抹淚,止了又止的淚水再度湧出眼眶,連我這個當事人都不明白這些眼淚是打哪提來的……心臟手術本就複雜且老人家的體能又不佳,手術至今院方只回覆已移轉加護病房,四十八小時內是觀察期不得探視。 「別怕,老頭還沒踢我咧,他怎甘心離去,乖,別哭了,先吃飯,冷了就不好吃了。」沒有萬一!Arlen在心中這麼強調。 「吃不下……」 嗯。Arlen淡淡的回應,他完全的癱在椅背裡把頭靠在牆上,將一雙修長的腿完全伸直,幽幽的嘆口氣。 「你咧?吃了麼?」 「一樣。」吃不下……他淡淡的回答。 「Arlen……」 「嗯?」 我支吾其詞的說:「你可不能倒下去哦……我──」 Arlen彈指一記重重的敲在對方額角上,悶哼一聲。「真是個笨蛋阿呆!」 嗚……你打人家……等阿爹醒了,我一定要告訴阿爹你欺負我。我邊揉著發疼的額角邊嘀咕著。
「令尊……」護士埋首於病歷表中,問:「至今仍未排尿嗎?」 「沒有。」Arlen蹙眉回道。 「嗯……你們想辦法讓他排尿,再這樣下去對他的身體狀況不好。」 Arlen點點頭。 「阿爹為什麼不想尿尿咧?他水喝的也不少啊……」我輕聲的問。 「問我?」Vicky瞪眼回道。 呃?人家是在問媽咪,妳幹嘛自動對號入座……我在心底小小聲的悶哼。 「護士怎麼說?你爸他──」母親始終都冷著一張臉,她不肯將情緒輕易的洩漏,那個只屬於她的擔憂與牽絆,是我們這群做兒女的所無法體會的深沉。 「妳們都出去,吵死了。」Arlen轉身將這一群女人推出病房外,順手將鎖帶上,渡至父親身邊噙著笑,輕道:「這忍功,真叫人開了眼界,呵呵……」
「啊?」我呆楞於一旁,悶悶地抱怨。「阿爹也未免太……太……見外了吧……」一時間我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原來老人家因女方在場故強忍著不肯如廁,目前老人家只能靠旁人執壺幫助排尿……Arlen思及這一層關係才將眾女子推出門外。 「那……阿爹尿尿多麼?」 Arlen微笑著點頭。 「唔……你笑的好賊哦。」我輕輕的捏對方手臂二下。 呵!呵!Arlen乾脆堂而皇之的大聲狂笑。「那老頭,真是夠了……哈哈……我真沒想到,他寧願撐破膀胱也不肯出聲,哈!哈!從沒看過這麼倔強的老人家。」 抬頭凝了一眼,我安心的跟著微笑。這個人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明明也為父親的安危擔心個半死,末了卻選擇武裝自己的感情……唉!我們家的男人都是這個調調,老是喜歡耍酷。還是所有的男人都如此?打落牙齒和血吞?我不懂的搖搖頭。 「等等我先回去準備考試,明晚再來,這裡……」Arlen回眸一眼定神後,嘆口氣輕道:「算了!我再交待Vicky好了。」 呃!我馬上抬頭用眼神訊問。 「沒事!只是不想讓妳太累咩,乖!別又哭喪著臉……」Arlen再度嘆氣,他常常反問:誰才是老大?怎麼這個老姐總是這麼少根筋,唉! 末了,Vicky冷冷的回應。「知啦!等那廢物覺醒還不如去綁白布條快些。」 哇咧……我還是只能氣在心底,啞口無言的悶哼以示抗議。誰叫我身為老大,其權利義務都不如老么。 這場心導管手術做得十分成功,年邁的父親渡過了這個關卡。而醫生也暗許了十年天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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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 我丟下調羹從廚房跨向院子,暗自嘆氣。年關將近,這些業務員還真拚吶!三不五時的就來掃街擾人,簡直是煩人透了。順手拉開鐵門便揚聲:「抱歉哦!我們不──」頓時,我傻傻楞楞地盯著對方忘了說話的本能,只瞧見那傳遞而來的皺眉、瞇眼及冷笑……? 「怎?沒有擁抱、微笑就算了,竟然連基本問候都省下來了?」 我清清嗓音。「我以為你在不高興咩。」 「嗯?」 「因為你的眉頭糾成一團,還有掛在嘴角邊的不屑,這不都是──」 「笨蛋阿呆!什麼事情一經妳的腦子解讀,怎都會出現錯得離譜的答案?」對方一記快狠準的栗暴直襲而來。 嗚……我撫著發疼的額角問:「不然那是什麼意思?」 「咱們一定得站在自家門口寒喧問暖嗎?」Arlen乾脆將行李擱置,冷哼。「還是沒有微笑,嘖!」 「你不是回來責備我的麼?」我怯怯的低聲問道。 Arlen挑眉冷道:「是誰給妳這樣的訊息?Vicky嗎?」 突然間,心中的石頭落地,我開心的跳過去摟著對方的頸項,笑嚷著:「歡迎你回家喲,阿弟!我今天剛好有煮香菇雞湯哦,我放了好多好多的香菇喲,都很大朵呢,天有點冷,正好補補,還有哦……」我洋洋灑灑的將晚餐的菜單一一抖出,其中討好的意味十分濃厚。 「嘖!嘖!嘖!還真現實啊!」Arlen搖搖頭,張手擁著對方的肩走進家門,忽地回頭問道:「妳沒事幹嘛把自己弄的像隻變種牧羊犬?」 啊?變種牧羊犬?什麼?我又處於狀況外的回凝一眼。 Arlen順手彈一下對方的卷髮。 呃……我吶吶的解釋。「想改變一下咩……」捨去了近十年的長髮,跑去燙個不太鬈的大波浪,本以為這樣就可以改變心境,誰知道冬季一直迴盪在谷底流連不去……思及反問:「真的很醜哦?那等等就去洗直好嚕。」 「不會,只是不太習慣而已,別再弄了,好好的髮質都損了。」
「老頭這樣多久了?」Arlen一邊洗碗一邊問。 「二三個月了……」 「沒去檢查?」 「有。」 「醫生怎說?」 「只說老人家消化系統減緩引起的食慾不振,沒事……」我壓根兒就不信醫師的那套說詞,那有突然食慾不振而飯量減少一半之多?憑我的直覺感應一口認定阿爹是『心病』──他根本就在耍心機! Arlen蹙眉輕道:「我再觀察二天好了。」隨即又說:「妳的菜太淡了。」 「呃?會麼?我一直都這樣煮的啊……」接著我馬上強調。「再說,阿爹的身子不太好,吃清淡些不是很好麼?」 Arlen將碗收納至烘碗機內,隨口『嗯』了一聲便走向客廳陪老人家看新聞,徒留一個百思不解的笨蛋仍佇在廚房思考著鹹淡問題。
「我看妳把鹽巴味素再加重些吧,那樣的口感有如『肌肋』,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難怪老頭會食慾不振,我才吃了幾天竟然掉了二公斤,嘖!嘖!嘖!減肥中心該找妳去調理食譜的。」Arlen輕晃著酒杯笑道。 「才不是那個原因咧……」我悶哼一聲。 Arlen挑眉靜待答案。 「前一陣子,人家說想出去工作,不想再待在家裡當米蟲……後來阿爹就怪怪的了,先是牙疼、後是胃不舒服,現在倒好啦,竟玩起絕食抗議這一招,真是夠囉。」 「妳想出去工作?」Arlen皺起眉頭,沉思著。 我用力的點頭。 「妳想太多了,那老頭死要面子的很,不會幹出這種事的。」Arlen無聲的嘆口氣,分析著。唔……若真如此,豈不是像小孩子吵著要糖吃?呵!呵!看來這老頭是離不開這個笨蛋……同時他也怕這個笨蛋真的直鑽死胡同想偏了,故揚聲說道:「明天三餐我包了,妳好好學著點什麼叫色香味俱全,真是的,一個女人家廚藝不佳是會鬧笑話的!」 呃!我低吼一聲。「這話,你有膽就在Vicky面前再說一次,哼!」她可不是省油的燈,任你肆意調侃。 哈哈……Arlen笑叉了腰,只能暗自搖頭,怎麼這個家裡的女人都是家事白痴,是男人太勤巧了嗎?母親如此,二個姊姊亦是如此,就連幾任女友都是一個樣,唉……他無奈的昂頭舉杯。
早餐──烙餅、清粥、荷包蛋、幾碟醬菜。 午餐──麵疙瘩。 晚餐──炒飯、小魚乾海菜湯及二盤青菜。
Arlen微笑凝著為之氣結的人,悠閒的呷口酒,慵懶一問:「如何?」 我選擇沈默。 「就說妳煮的太淡了,才會激不起食慾,一個好廚師不能只憑主觀做菜,他必須像個小丑,盡心盡力的去取悅各方人馬,雖然妳的出發點是良善的……」 我試圖爭辯著。「這幾年下來,阿爹不也吃的頂樂和的,怎麼一下子又回到當初的重口味?老實說你們都吃得太鹹了,這樣不好。」 Arlen笑問:「清淡到不放味素?」 啊!我立刻糗紅著臉低道:「那是純屬個人喜好啦!」見對方伸手搆不著冰桶,我便順手將冰桶往他方推進一些。 思緒透過玻璃杯自琥珀色的液體穿越,Arlen嘲笑十年前的驚慌失措:年少不更事呵……果真是嘴上無毛的典型代表,嘖! 「老頭再活也沒幾年了……」Arlen語重心長的沈聲細說:「在飲食上,就多順從他吧!」 我依舊選擇沈默,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自己是引發父親食慾不振的主因?突地揚起陣陣的笑聲。 Arlen挑眉。 「沒事。」只剩一抹幽幽的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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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愛的壓力過大時,你會如何處理? 是選擇逃避?順應?還是堅持?儘管這些抉擇都不是最佳的方式…… 站天平的中間,我……遲疑了! 因為;我不願失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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