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用心，怎麼讀書研究，觀察，怎麼嘗試，夫人發現，自己很難幫助兒子了解別人的節奏，他那麼喜歡小朋友，可是真正進入群體，卻常常一臉疑惑，最後選擇獨唱。

          每天放學時，夫人一路經過學校遊樂場，進到教室以前，已經收到好幾份「報告」。

          「他今天又闖禍了！」

          「他不聽話！」

          「他又被帶出去了！」

          忙著與其他家長交談的園長聽到這些話，常常會抬起頭來，給夫人一個同情的微笑，然後繼續她的忙碌。

          起初，兒子對這些「報告」毫不在意，還追著那些打小報告的同學玩。但，漸漸，兒子開始專心凝視著他們對夫人講話的神情，漸漸，聽完這些「報告」時，他會走過來，貼著媽媽的手臂，把小手埋在媽媽的大手裡，跟著媽媽，安靜地在校園裡晃來晃去。

          「他們講的是真的嗎？」夫人問。

          「我—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像個迷宮，夫人一腳跨進去，找不到出路。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麼會不知道！」她試。

          「你去問老師吧！我真得不知道！」他放開揪著媽媽的眼光，手，卻埋在她的裡面更深。

          情感上，夫人當然不捨兒子的受挫。但理智上，夫人相信這是可喜的：他進步了，能接收到別人的負面訊息，也是一種進步。

          園長（因著老師突然請辭，園長成為兒子那班級的老師）常常在送完其他家長後，耐心地和夫人討論兒子當天的狀況。

          有時，她會無奈的告訴夫人說：「孩子越界，那一個是故意叛逆，那一個是無知，我們看得很清楚，但是，只要越界，站在老師的立場，都必須一致給予處罰，因為動機是無法證明給所有孩子看的。」

          夫人完全了解，多年來她在教會裡帶過許多孩子，看見每個孩子的起跑點不同，有些費盡力氣，仍在邊緣流連，有些豪不費力，也沒有踩線的可能。

          對那些在規矩上辛苦跟隨的孩子，夫人心有慼慼，可是在整體紀律的執行上，常常因為無法設立多重標準，而必須讓他們一再置身挫折裡打滾。

          從團體次序的角度看下去，每一個孩子都是「一部分」，而不是「一個人」。

          這是現實，成人社會裡，必須要適應生存的現實。

          但在孩子的成長期中，究竟何時要被放進團體裡去接受同一標準的「評價」呢？

          那些起跑點上聽到槍聲無法立即衝出去的，那些途中曾經跌跤的，那些天生腳力不夠的，是否，該在大家吆暍著「上場了」的時機，就跟著上場去公平競爭，然後被動地接受「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後果呢？

          在美國這種民主開放的國家裡，聽多了對學校教育各種批評和控訴，夫人相信學校教育絕對有很大的改變空間，但是，學校教育也絕對有難以兩全的限制。

          家長與學校的配合，應該包括體諒，付出，也應該包括暫時抽離。

          園長說：「如果我繼續給你兒子所需要的特別待遇，他在其他小朋友眼中那種『怪小孩』的形象就會越來越清楚。」

          她遲疑了一下，嘆口氣，說：「事實上，無論我怎麼解釋，還是有些孩子不把他當一般正常小朋友看了！畢竟，其他孩子也是孩子！」

          但是，如果扯掉那些「特別待遇」，他的越界情況會更加明顯。夫人在心裡接著園長的話說。

          「老師，我今天乖嗎？」兒子突然插進來問。他的眼光不再像從前那些清澈無紋，在園長遲疑未回答的那幾秒鐘裡，他的眼睛匆促閃離園長的臉，不安地在空中漂浮。

          「你是個好孩子！」園長摸摸他的頭，釋放他的不安。「再去玩一下，我和媽媽還要講話。」

          「我們都盡力了，坦白說，他目前的狀況，你和我都幫不上忙。」她坦誠地說：「我認為他最需要的是時間，無論他的問題只是成熟度，還是有其他因素，我認為，需要時間觀察。」

          時間，是的。

          時間，往往是為人父母的，最難以嚼嚥的一顆苦果呀！

         「還有，說真的，他看起來很需要團體生活，可是，我也懷疑他進入公立學校一年級後，要怎樣適應那個一視同仁的大環境？」園長喃喃，不知是自語，還是說給夫人聽。

          即使夫婦兩人都是教育專業，她的老大，也曾有過無法適應學校的問題。明明非常資優，卻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幾乎痛恨學校到要放棄。

          她和先生禱告，陪孩子傷心，再禱告。

          從一個學校，換到另一個學校。陪著孩子掙扎，等候，從一班，換過另一班。

          「我們想過在家教育，等她成熟一些再放回學校，但…..沒有勇氣。」園長尷尬地笑著問：「下學年，你打算開始讓他回家教育嗎？」

          不知道為甚麼，園長的話好像電擊，重重地震了夫人好一陣。

          她也對自己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怎麼？明明已經當了一陣私塾夫人，怎麼想到老三回私塾，還有那種重新開張的恐懼和慌張呢？

          清晨，夫人與校長上帝對談，立刻把這個問題丟給祂。

          勇氣，沒錯，父母是全世界最該有勇氣承擔教養子女責任的人。但事實是：父母，往往最缺乏教育孩子的勇氣。

         不夠，不配，不行，是許多父母裡面的真心話。

         自從當了私塾夫人，她最常聽到的讚美是：「在家教育？好有勇氣啊！這麼能幹！」

          勇氣？能幹？在說我嗎？夫人疑惑。哪一個私塾員外夫人是憑著勇氣和能幹把孩子帶回家的，舉個手我看看！

          所以，當初的記憶回來了，把兩個女兒帶回家，不是因為有勇氣，不是自信能幹，而是願意委身。

          只要我願意再對老三委身一次，願意認真陪他走一段，全天的路，就夠了。

          「媽媽，我也要去公立學校上學嗎？」兒子突然在車上問。

          「來我的私塾，做兩個姊姊的同學如何？」夫人笑著答。

          「私塾？！好啊！我喜歡你作我的老師！！」兒子甜美地回應。

          是的，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做你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