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第一年後半，夫人仍陪著兩個女兒細嚼慢嚥地吃喝著日子，老么，那三歲的小小男生，突然吆喝一聲，衝上了舞台。

          私塾剛開張時，兒子勉強在旁邊攪和著，還算是半個旁聽生。

          早上，趁他睡醒以前，夫人把前晚改正的功課給女兒看過，再把當天課程和女兒交待一下，等他們進入自學時間，剛好可以弄兒子起床，吃早餐。

          向來不主張太早把孩子拖入正規學科，也不買一大堆玩具佔據孩子身心。兒子吃飽喝足，精神狀態最好的時候，夫人趁機可以作點家事，讓他在旁邊跟著摸東摸西，問東問西，聊東聊西。

          小小孩，其實能夠加入媽媽的「現實」活動裡，通常會感到很滿足。

          要掃地，不要對他說：「去去去，去旁邊玩，這裡髒髒，讓媽媽掃地。」

          就讓他在旁邊跳來跳去，躲你的掃把功，或者，給他一枝小掃把，讓他跟著練。

          要洗衣服，不要對他說：「別擋我路，去看卡通。」

          讓他那小小身子在身邊搖晃著，跟著，順便教他每一件衣服的顏色，中文，英文，都可以教。等衣服洗好要折疊時，就跟他玩分類遊戲，鼓勵他用衣服折出不同形狀的圖案。

          別說：「哎喲！這樣我一件事要搞多久才做得完？倒不如自己趕快弄一弄，然後可以專心陪他教他！」

          不會的，家裡，永遠有做不完的事情等著我們趕快做完，對小小孩，與其切割時間為他們上課，不如把他們收納在身邊，成為自己生活琴譜上的音符。

          把小小孩彈進自己的生活樂章裡！

          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是他們的功課，小小孩，不把他們從現實生活中推開，他們就不會一直拉扯著要你從現實生活中離開。

          夫人懷老三之後婆婆就來同住，但，孩子小時，無論上市場買菜，去打點生活用品，跑郵局，甚至銀行，夫人很少把孩子留下，非不得已，也不會等到晚上員外下班，才自己一個人出去打點。

          「你不覺得帶一大串孩子出門很麻煩嗎？我寧可自己快去快回！」朋友常對夫人說。

          是麻煩。

          買個菜，三個孩子都想「幫忙」，老大挑了三個爛蘋果，老二抓了一袋生梨子，老三，伸手想去抓活螃蟹。

           去大賣場，要的清潔劑沒找著，兒子已經把人家的空氣芳香劑當殺蟲劑到處噴撒。

          隔一會兒，老大老二不見了，找半天，才發現他們竟然自己找了個角落，坐在地上看書看得津津有味，那個安靜的角落，是女性內衣部門。

          去郵局，大排長龍，好不容易哄著，抓著，威脅利誘著，四十分鐘後，終於下一個就輪到咱家了，突然，老三滿臉通紅地說非上廁所不可，抓起他當場狂奔，結果，還未走到門口，褲子已經溼透。

          麻煩，是現實的一部分，可以習慣，然後在習慣後，變成另一門實用課程，親子同上。

          麻煩，接受後，變成生活圖畫的一部分，仔細看，還挺生動。

          麻煩，替夫人指出問題，給予治療的機會。

          不是咱家兒子沒在外頭大鬧天宮過，不是咱家女兒天生母性濃厚，出了門就變成第二第三個媽媽。

          差五歲六歲，在外頭，三人照樣可以吵翻天，甚至動手比武。

          只是那些稜角，夫人帶著孩子用生活迎上去，磨！

          磨過，兩個女兒學會了在外面要幫著看顧弟弟，娛樂弟弟，從弟弟的小動作裡知道要提醒夫人準備「拔腿就跑」; 弟弟，也學會了若不安分守己，就必須成為購物「車」上囚，他，早早懂得站在玩具前摸半天，媽媽喊走時，期待下一次再相聚。

          當然，別人的東西不可以拿，超市雖大卻不能當操場跑，陌生人搭訕立刻叫夫人，買與否，絕對服從夫人決定，這些，直接到生活舞台上去實習，對老么，私塾沒有牆，他的學校，比書桌前的姊姊們更寬廣。

＊

          老么跳上私塾舞台後，好不容易固定的生活次序開始晃動。

          教室裡的安靜斷斷續續被打擾，夫人正為老大解釋數學難題時，突然，就被老么的哭聲中斷; 老二辛苦完成的科學實驗，報告還沒寫完，已經被他塗鴉。

          他從自己的世界裡醒了，夫人和兩個女兒也分別被喊出自己舒適的角落。     

          午睡越來越短，精力越來越旺盛，好奇心越來越強，對私塾，這小子越來越有興趣。

          私塾第一年後半，夫人在教室裡添了張矮桌子，貼著自己的。

          兒子小小的臉，開始有模有樣地埋在書本裡，盯半天，唸唸有詞。給他一張紙，一隻筆，他東看看，西瞧瞧，嗯嗯阿阿一陣，也可以塗塗弄弄出一張畫。

          不過，這是私塾的天晴。有時，老么坐得住的耐力，的確讓夫人吃驚。

          但，私塾也有天陰，老么的不可理喻，更讓夫人吃驚。

          借鏡其他有小小孩的私塾，夫人發現，他們也在掙扎，讓次序，在亂中勉強理個頭緒，一起習慣現實的各種變化。

          一個調適，接著另一個調適，私塾生活，生活私塾。夫人在錯亂中，悄悄感到自己裡面的一點點進步：私塾一年下來，碰到問題，不那麼慌了，對校長上帝，不那麼怨了。

          她漸漸從心底接受：孩子未來的人生，本來就不會永遠風調雨順，不會像學校的生活，老是在既定的軌道上來回奔走。

          對老么的登台，夫人和兩個女兒都有歡喜，也有煩憂，不過，他們都明白這是私塾的一部分，是自己生命拓展的另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