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每一個眼前,該處理的事,該面對的人,還有今天,自己的心情。所謂現實,是一個個,零星的片段,
生活,就是在一個個片段裡跳來跳去,偶而,跳出時空,想想過去,瀏覽未來,然後,再回來,繼續在眼前這一個片段裡泡。
雖然活在片段裡,我們是努力的,至少,多半時候是願意努力的。只不過,當我們嘗試著現在就擁有整幅圖畫的完整和美好時,難免會失望,難免會懷疑。
因為活在片段裡,我們總覺得不夠。
都說要學著滿足,但滿足的相反詞並非不夠,而是遺憾。
遺憾代表我們相信眼前的缺乏是一種支離破碎,是人生的一種殘缺,如此想法奪去了許多人平日生活的喜樂。
但其實,我們只是需要用另外一種眼光來看待這些不完整:眼前的片段不夠,表示還有更多的片段要出現,拼湊上去,因此,當我們自己拼不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得放手,讓那創造者自己去完成祂手中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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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和弟子們這些年在私塾裡所經歷的一切,也是許多的片段,等著,更多的片段,來完成那幅美麗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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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子在私塾裡的學習,自成一格,總體來說,仍相當不錯。
三年級用網路教學,夫人花了些功夫幫助他適應。一如他自幼在生活大小事的學習模式,對「新」,他通常慢幾步跨腳,然後,要不斷地重複,重複,再重複叮嚀。最後,一旦進入他腦子裡,成為節奏,他的拍子打得比誰都精準,甚至,要求變化都會產生極大的困難。
大一點,夫人自他三歲起就發現的一些「特殊狀況」,並沒有因著年紀漸增,或回到家中學習而調整過來,有些,反而更加明顯。
比方與人的溝通,很明顯,他的世界似乎仍停留在小小孩的那種模式,只存在單方的觀點,無法接受另一種觀點的存在。若不是完全堅持自己的觀點,就是完全放棄,以別人的觀點為唯一,這使得在許多事上失去了商量的餘地。
「個性固執啦!」這是一般人對他的看法。
「家裡唯一男孩?一定是寵壞了!所以太自我中心。」不了解私塾教育狀況的人,會如此詮釋。
只有夫人自己細細咀嚼,觀察,試驗,已經可以證實他的狀況並非個性特質使然。這孩子在與人互動時常像個外星寶寶,說是交談,其實是自說自話,當他要表達己見時,不單焦慮,而且無法被中斷,否則即使對方轉身離開,他也會一個人繼續喃喃講完。
這狀況在家中惹怒兩個姐姐,大弟子頻頻跟夫人要「權柄」好去管教弟弟,個性倔強的二弟子則和他槓到底,直到他無法不屈服。
但,那些屈服的結果,是夜裡的夢靨,和幾天后突然無來由的崩潰大哭,他問媽媽,為什麼姐姐如此對待他?顯然他完全聽不懂姐姐的觀點,仍在自己的觀點裡繞不出來。
他的喜怒哀樂,似乎和一般孩子的軌道不同,他的思考模式,也好像沒有發生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平面上,總是騰空而飛,然後突然俯身而下,讓人來不及接招。七歲了,他常常「搞不清楚」狀況,尤其是對一些人與人之間非言語的信息,他似乎毫無所知。
有一回他的語文課接受網路老師測驗,當老師問及某一課文故事主要在講什麼的時候,立刻滔滔不絕地講述其中一個非常小的細節,而且從那個一般人不會注意到的小細節裡發揮出一大段很有趣的聯想,把老師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得不強烈制止他,問:「所以你覺得這個故事主要在講什麼呢?」
他答:「難道你不覺得我講的很有趣嗎?」
那個老師把我喊去,問:「他需要把那課文多讀幾遍,喔!他上課是用中文嗎?還是英文?」
夫人聽了哭笑不得,這孩子,三歲就會念英文書,閱讀能力遠遠超前的他,是標準的小老美,中文? 唉!還巴不得他懂多一點呢!後來私下再問他,到底讀懂了沒有,他小子竟用一種輕視的語氣回答:「那故事的主角是XXX,誰不知道作者是在講那個主角的歷險記呢?」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老師?」夫人問。
「那麼簡單明顯的事,他已經知道了,我何必講?當然要講些他可能沒有注意到的!」好小子的邏輯,讓夫人無言以對。
是,在私塾裡的特別,只要出了家門,一進入任何同齡小朋友當中,就變成奇怪。小朋友們已經可以看出他的「突出」,一些小朋友也會對他投以的奇怪眼光,他知道,可是面無表情,看不出他是生氣,難過,還是毫不在乎。
但母親全看在眼裡,白天,學著他的酷,忙私塾內外大小運作,晚上,一本書一本書地啃,默默地啃出個想法,白天與夜晚之間,一顆心偶而竄出,默默地被扭著,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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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大弟子真的搞清楚了那所藝術學校招考的規則,兩弟子的目標都是寫作系,但為了增加經驗,另外加考鋼琴和藝術。每個科系的招考方式都不一樣,比方鋼琴,是現場彈奏主題曲和自選曲,而藝術系,除了要教作品,還要現場考素描。
而他們的目標寫作系,則分成兩段考試,學生先依規定把不同文體的作品寄去參加初試,進行篩選後,勝利者獲得參加決賽的機會,當場出題書寫。夫人表明只負責當司機接送,他們要自己選文章,寄件,若有機會參加決賽,也要自己準備。
但兩弟子的回答卻是:「不用準備,這麼多年私塾生活,閱讀寫作是我們的興趣,就這樣子,自自然然的去吧!」
瀟灑!也好!反正夫人也沒有一定要怎樣,只是這私塾的路走啊走的,就走出了這麼一段意外的插曲,到底會怎樣?她找校長上帝商量著,沒準確的答案。也許,是看到兩大弟子開始想為自己做點什麼,爭取點什麼,所以夫人覺得頗好,因此願意配合。
至於結果?萬一真考上了呢?
一向喜歡計畫,不愛打沒把握的仗的夫人,經過幾年私塾生活,好像膽也練大了,對「可能」的包容性寬了,她只能對校長上帝說:「當初袮訓練我,使我有勇氣把孩子從學校帶回來,開張私塾,現在,我好像練成了一種眼光,看見東西南北,其實,可以走的路,也越來越多...」
也許這個私塾,真的需要加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