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來自網路。

最近看『缺月梧桐』已經到了欲罷不能的地步，連筆記和心得都來不及弄，一口氣就飆到第五集。想著再不來寫心得，之後感想會跑掉，因此遊記就先放著，先把心得趕完再說。

第三集是我到目前為止，看得心最痛的一集。那種無奈和胸悶的感覺很難形容，大概是因為太多找不到解答的矛盾，而讓人看得感慨橫生。

之前寫了心得之後，有武俠版版友在下面推文，說了一些「現實本來就是這樣，你講俠義誰理你」之類的話，這讓我想了很久，現實中真的沒有人講俠義嗎？

或許不是沒有人講俠義，而是若要讓勢力坐大、爬到頂尖的位置，就要勾心鬥角、不擇手段。因此留在上位的那些人，往往都是講俠義講最兇，卻最背道而馳的一群人。

既然看的是這些人的故事，俠義自然就被擺一邊去了。

這是一個很殘酷的現實問題。一旦有了歸屬和派系，就有了顧慮，不能單憑良知和熱血做事，就會綁手綁腳。有時為了顧全大局，也得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完全貫徹俠義風格的人，要嘛就當個閒雲野鶴，要嘛就生在一個已經有雄厚實力的家庭，就像丁玉展那樣。

而那樣的家庭，崛起的過程往往本身就不怎麼乾淨。

但只要爬得夠高了，之後再投注金錢做慈善事業、舉賢與能，好像又能幫助到很多人。古代許多靠殺父殺兄才當上君王的人，最後只要用心治國，還是能在歷史上留下一個明君的稱號。

所以開頭要是心不夠黑、不夠狠，就只能甘於平凡，或被人吃了。除非沒有家世之累，本身也置生死於度外，否則一旦跳進這場權力鬥爭的渾水中，想脫身就變得難如登天。

因為這時候已經不是自己要不要放下權力的問題，而是對手肯不肯讓你放下的問題。

慕容家父子三人的悲劇就在此。做哥哥的其實只想發展下棋的愛好，閒雲野鶴地過一生；做弟弟的本來也只是想讓地位不高的母親在家中的日子好過一點。演變到後來，卻變成兄弟鬩牆，非得殺個你死我活不可。

再看孝順的李孝先，本來只是想救自己的朋友，才去給唐門通風報信，但結果卻害自家門派毀於一旦。小看了江湖的複雜，就是這樣淒慘的下場。

江湖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上層的人做事，顧慮的往往不只一個層面。唐權海答應去救王天逸，不是因為他是唐博的好友，而是因為事關唐家在江湖上的權威。他們不能容許任何輕視自己的人存在。因此就算王天逸在他們出動前就已經被人放了，王天逸本人也不想計較此事，甚至反過來幫忙求情，他們還是要滅了秦劍門。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下場，再給李孝先選一次，他還會救王天逸嗎？

而社會上許多人怕事、不敢為人出頭，不就是怕自己成了李孝先嗎？當了好人，盡了俠義，結果反而害死自己的家人。

是非對錯，實在是太難分辨，也太難抉擇了。

書中有一段王天逸的內心獨白，說的其實就是這樣的矛盾：

「如果說救人於危難是正義的，陷人於險境是邪惡的，那自己在墊石村救了村民又陷村民於險境，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無力抵抗時遇到山賊保命是正義的，恩將仇報是邪惡的，那墊石村的村民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偷竊是邪惡的，幫助窮人是正義的，那所謂俠盜究竟做的是對還是錯？我知道博六人很好，但那時卻冷血的殺了李家全家，那他算什麼？他要是邪惡的一方，我卻是他的好友，那我是什麼？而孝先為了救我和父兄唱反調，他的做法是對還是錯？如果說和正義做對的都是邪惡，那麼三綱五常和仁義禮智信衝突時該怎麼辦？都是正義，難道也分得出相對的正義和邪惡？」

我喜歡這個故事，就因為它不僅揭露現實，也給了許多這樣的哲學命題讓人思考。以往武俠小說總是非黑即白，主角及他的同伴們一定是好人，代表了正義；他們對抗的則是壞人，代表了邪惡，這部小說卻提供不一樣的角度，讓人看見每個人都有他的複雜面，有善也有惡，有好也有壞。人性的灰色面，正如社會或江湖，都是無法一言以蔽之的。

從書中一些幫派大老的言談間，可以推敲出，他們年輕時也有過救世濟人的夢想，也有過仗劍江湖的豪情，但是隨著年紀增長，當他們慢慢融入江湖這個染缸後，就逐漸變得唯利是圖、一心爭名奪權了。

感覺，就好像這個現實社會的縮影。

而能堅持下來的，若不是生活背景比較單純，就是難得一見的聖人。

因此長樂幫主霍長風面對一直想扳倒自己的清官倪忠連，並沒有生氣，反而欣賞他的執著，而阻止手下人動他。

有意思的是，他的結拜兄弟對此有一番精闢的見解：

「如果一隻蚊子叮了你飛走了，你會咬牙切齒追著殺它嗎？（中略）如果一隻老虎和你關在一起呢？就算這隻老虎已經吃飽了，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恐怕你也時時想著逃跑或者殺了牠自保吧，對不對？為何你對蚊子容忍度大，而對老虎接受度小呢？很簡單，老虎可以傷你，而蚊子叮一下卻是無關痛癢的。倪忠連在揚州只是孤家寡人一個，對於我們長樂幫來說就是隻小蚊子，幫主當然可以放著他胡鬧了。」

同樣的道理，長樂幫的五個結拜兄弟，一起奮鬥打拚幾十年，穿過同一條褲子，生死與共，到了同享富貴的時候，就開始出現了岐異。有的人好財，有的人好權，人人各有目的，還是難免明爭暗鬥。當相安無事的時候，彼此都不戳破，還能互相包容；但一旦自己重視的利益受損，就要翻桌子不認人了。

誰能保證一輩子不變，感情永遠像剛認識時一樣單純、一樣深厚？

以前看港劇，都無法理解為何曾經感情那麼好的兄弟，可以漸漸疏遠，甚至反目成仇，還覺得編劇描寫得太誇張；但漸漸地，我理解那是因為步入社會之後，大家的價值觀都因為不同的社會經歷而有所改變，出現了歧異。歧異一旦出現，就容易產生摩擦。而當言談越來越不投機，老是起爭執，看對方就會越來越不順眼，而無法互容了。

畢竟會成為好友，不就是因為談得來、志趣相投、在一起開心嗎？一旦這些元素一個都不剩，相處也就難了。

長樂幫主霍成風說：「執著也罷，迂腐也罷，人有時候用一些手段做事情只是為了一個目的，但時間久了，卻會忘了原來的目的是什麼，手段反變成了目的。你們看，很多讀書人讀書原是為了救世濟民，慢慢的卻忘了目的是什麼，讀書本身成了目的，甚至天天在追究孔聖人是吃什麼長大的；又如不少人原來賺錢是為了讓自己快樂的，後來也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什麼，成天只知聚財斂富。我看那倪忠連可能也忘了他原來的目的，滿腦子只想扳倒我們，好像以為扳倒了我們，就可以救天下了。其實天下還是天下，沒有人可以改變天下，只有天下改變人！」

雖然看到目前，可以感覺到這個故事警世寓言的味道頗重，有些說理的篇幅太長，看得多了有點膩，但是一些見解還是很有啟發性的。像是上面那一段話，其實我也常在想這個問題：只要人不變，人性不變，就永遠免不了紛爭和悲劇，那麼是不是乾脆別去淌什麼渾水，自掃門前雪就好了呢？

想著想著，常不禁陷入絕望、放棄主義。

但或許結果不是真的那麼重要，無論能不能改變這個世界，有一份改變的心，並為此付諸努力，就是一件很棒的事了。在一片功利的社會氛圍中，若有人不計利益，一心為善，就算力量很微薄，能造成的影響也很小，還是能夠感動人、激勵人的吧。

最後想說的是，慕容秋水對世仇長樂幫採取的策略，讓我好似看到中國對台灣，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因為他們搶了我們的地盤，我們又搶不回來，所以一直對他們持著敵視的態度。（中略）『共患難易，共富貴難！』現在是我們自己逼著他們處於患難的境地啊！是我們慕容世家讓他們不得不團結在一起，他們才強大啊！所以我將馬上建議家主，把長期的敵對態度變成合作關係，找幾個藉口，變仇人為朋友，大力發展和霍長風的友誼，我們慕容世家更要全力支持霍無痕登上幫主的寶座！滅長樂幫絕不能急，心急只能養出一隻老虎，我們要有耐心，一旦我們不再對他們抱有敵意，在各個方面和他們保持聯盟和合作，我們這個外敵就會慢慢消失，不出十年，他們自己就會打垮自己。」

令人感傷的是，就算能夠察覺對方的企圖，為了自己的利益，有幾人會放棄內鬥，堅持原則和尊嚴到底呢？這是題外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