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寫《缺月梧桐》的心得了。

我發現要一集寫一篇心得，真的是件不容易做到的事。不是因為人懶，而是因為看到中途就著迷了，再也無法維持一開始看書的節奏，一有空就翻來看，日也看夜也看，有時連續十幾個小時都埋首啃書，工作時也牽腸掛肚.....

在這種狀況下，想中途稍微停一停，寫寫感想，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讓我開始陷入這境地的，就是第四集「荒村血雨」。

前面的心得說過，我猜這書是一集一個主題，但後來中途因故有一陣子不是看書，而是去網路上看未經編輯修飾過的原版，又發現書本所訂的主題，和作者最初在『起點中文網』的連載完全不一樣，篇名也不同，看著看著我還比較喜歡作者原來訂的章回名稱多些，簡單又力又比較不爆雷。

這本「荒村血雨」的內容，在原本連載是屬於第四卷的《鳳凰劫》，內容從秦劍門事件之後開始寫，一直到沈家千金的事件落幕。由於內容非常長，在單行本拆開成了約兩本，橫跨第三集後半到第五集前半，要是像《哈利波特》那樣一個主題一本，大概會是厚厚一大本吧。

順著看到這一集的時候，其實我並沒有太多想法，只覺得是打鬥非常精彩的一集，特別是在雨夜裡迎戰追殺而來的敵人，王天逸等人以少擊多，利用地形、暗夜和大雨作掩護，或暗襲或肉搏，打得拳拳到肉、緊張刺激，讓人有一種身歷其境的感受。

不只如此，這集是故事裡第二次出現女性角色，第一次出現一個跟王天逸有點曖昧情愫的女孩，光就這點來說，已經很有看頭。

但是對於此刻已經把全套書都翻完，又零星地回顧前面幾集的我來說，第四集真的是相當關鍵的一集。

它意味著王天逸這個「好人」的轉變。

當他遇到陰險狡詐、仗勢欺人的華山派岳中巔──這個連他師父見了都要禮遇十分的大人物，並被對方軟硬兼施地奪走武功秘笈《鳳凰劍法》後，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開始產生了急劇的轉變。

先前，就算遇到辣手無情的唐門、勾心鬥角的濟南武林大老，他都多少還能保持一點平和的心態。但是岳中巔其實是個人面獸心的壞蛋這一點，對他來說震撼實在太大了，前者完全不可與之相提並論。因為岳中巔對他來說是比唐門或濟南武林都更切身的人物，不但是武林大派華山派的大師兄，也是自家門派青城派裡人人敬重的貴客，在他心中，就是一個高高在上、偶像一般的存在。

然而這個偶像一般的人物，居然厚顏無恥地用不道德的手段，硬搶了他要護送回去給師父的賀禮。

這就像我們看電視新聞都知道社會上有很多壞蛋，實際見到時固然十分驚訝，但要是那犯案的是自己曾經敬若天神的師長，心裡的震驚與絕望也該是加倍的。

而王天逸對此所做出的應對，遠超乎所有人的預料。

他就像漫畫人物（當下我第一個浮現腦海的是《神劍闖江湖》的劍心）那樣，忽然變了一張臉，好似換了一種人格似的，在極怒之下反而變得冷靜異常，又在腦筋極度混亂之下變得狡猾機智。

這樣的描述乍聽之下十分矛盾，但總歸一句來說，我想王天逸在那一刻已經無法由一個詩書禮樂教導下的自己來行動了，驅使他行動的與其說是他自己，不如說是他生來俱有的本能。

而他的本能，就是一頭狼，他天生就是好戰無畏的狼戰士。

這一點從後來在荒村那一戰也可見端倪，已經進出過多次戰場、手刃多人的王天逸，不再像第一次殺人時那麼恐慌震驚，他無懼戰鬥、全身投入戰鬥，甚至樂在其中。

他享受那種親手血刃敵人的酣暢快感。

可以說王天逸這個角色到了此刻，複雜多變的形象已經初步建立完成，變得有血有肉，深刻而令人難忘。他重情，因此無法像別人一樣，搶著護衛美若天仙的沈家小姐，而選擇保護在必要時會被當成棄子的小ㄚ環；他重義，因此即便他發現好友左飛其實是個軟蛋，想要臨陣脫逃，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也不顧一切地捨命護住左飛，要他逃生。

因此他得到左飛同樣以死相護的友情，也得到原本只想利用他的古日揚一行人的敬重。

但在這些優點之外，他也冷血無情，對待他的敵人絲毫不帶憐憫。在戰場上，他簡直像頭野獸。

這讓王天逸充滿一種說不出的魅力。無論是可敬的還是可怕的。

而即便如此，與後半部的他相對照，這時期的他還是善良得像一頭綿羊，就連最初順著看時覺得窩囊的吞吐舉止，重看一遍都讓人感到無比懷念。

我想這種矛盾的心情，大概就和這些江湖人物一樣吧。

我呢，看主角像頭綿羊一樣被周遭的虎狼肆意欺負，就希望他們也像虎狼一樣還擊回去。

但當他們真的成了虎狼，變得冷酷無情了，又希望他們還是那一頭可愛的綿羊。

江湖人物呢──至少就王天逸等人來說──也是如此，見到慕容秋水等大人物，年紀輕輕便揚名立萬、風光不可一世，就感到既羨慕又嚮往，巴不得自己也能跟他們一起血洗戰場、建功立業。

然而等自己被江湖這個大染缸染得不成樣子，再也不是原來的自己，又希望自己當年安安份份地留在家鄉種田，什麼閒事也不要管。

人生豈不就是這麼充滿矛盾嗎？

也是因此，重看「荒村血雨」，總有一種無比欷歔的感受。

這是一個好人王天逸，逐漸為了生存而放棄原則，走上江湖梟雄之路的前奏曲。

看到長樂幫鏢師古日揚對王天逸的態度，其實就與王天逸日後對部下或外人的態度如出一轍。平時笑瞇瞇地稱兄道弟，一旦利益交關，立刻就要兇狠變臉，全然不講情面。那種機變巧詐，不親身經歷過，大概很難體會吧。

也難怪王天逸見識多了之後，自己也漸漸成了那一種人了。

而看到這裡，感覺作者真的不是在寫一部單純的武俠小說，而是將許多官場上，甚至古代宮廷裡殘酷的鬥爭手段，也巧妙地編織了進來。那種人性的複雜矛盾、事情的諸多面相，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一分黑白、簡單區分對錯的。

相較之下，我最近在看的日劇《歡迎來我家》裡，倉田爸爸努力要揭發真瀨部長貪污的橋段，頓時變得渺小無謂了起來。

當然，那間公司的權力與財力無法與《缺月梧桐》中的幾個大幫大派相比，但或許做老闆＼幫主＼皇帝的，想的基本上都是同一套。就以下面這段讓我感慨良多的引用作結吧：

「最近副幫主又從他管的帳上私自挪用了三萬兩銀子，去修建他在揚州的第六座宅子。」

「哈哈，這個老錢鬼。他比我們都有錢，家裡建得比皇宮歐都奢華，早就是揚州首富了，還這麼貪心。呵呵。」霍長風聽到這個消息，不但不生氣，反而笑得很開心。

看到這個情形，劉遠思眼裡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霍長風馬上正容改口道：「挪用公款，什麼樣子！怎麼給下面的人做表率？看看老五，天天風裡來雨裡去的，吃住都極為簡樸，人家不停給幫裡立功，唉，老二還是見識太短淺啊！不過三萬兩就讓他用吧，不要理他，小數目。（後略）」

劉遠思卻看到霍長風在誇獎易月的時候，眼裡流露出一種恐懼、不自然的目光，他轉念想道：「啊，是啊，當年秦國大將王翦調動幾乎秦國全國兵力去滅楚國的時候，在出征前主動向嬴政要房子要土地。別人笑他愛財，他卻說：『我調動了秦國幾乎所有的兵力遠征，如果不索要點財物顯示自己胸無大志，秦王怎麼可能對我安心！』現在的幫主看到黃山石愛財如命、胸無大志就高興得像秦王聽到王翦索要財物一樣。是啊，他是長樂幫的老大，當然希望手下兄弟都不和他搶同一種東西，黃山石在乎的是財寶，而霍長風只在乎長樂幫的權力而已。這麼看來，一直為幫裡盡心竭力而手握暗組大權的易月反而是他最忌憚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