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由

曾經因公被派和同事F到麻州的Z公司受訓五個星期，公司在麻州鄉下，地廣人稀。我們住的公寓在麻州北邊的新罕布什爾州，人口更少，公路兩旁全是樹林原野，高速路上沒有幾輛車，上下班二十多公里路程，一路飛馳而過相當享受。

公寓庭園寬敞，我們住在三樓，客餐廳加三臥兩浴，室內大約有四五十坪，家具被褥齊備，比我台北的窩居升等了好幾級。公寓安靜極了，完全沒有人聲，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見。我們住了五個星期，很少看見人，進出車輛不多，公寓外有多處停車位，空位總是比車子多。公司有專人負責租賃，我們拿了一串鑰匙自行入住，從來沒有見過管理人員，進進出出從沒跟住戶打過照面，要不是停車場上有車，還真以為我們是唯一的住戶。

公寓四面都是樹林，附近沒有商家，午飯在公司吃，早晚餐都得自理。公寓雖然有碗盤刀叉，葷素食材米油鹽醬醋都要採購，所以我們住進去第一件事就是上超市。我們第一次到美國超市，面積大人少，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樣樣新鮮。最開心的是發現有活龍蝦，2.99美元一磅，讓我們食指大開，選了兩大隻，加上食品日用堆滿一車，花掉我平時半個月的家用。好在公司付帳，沒有太心疼。

F從來不下廚，所以我做菜，F洗碗。怎麼處理龍蝦？我們商量後決定白煮。一鍋水燒滾了，取出大龍蝦，提到鍋邊還生猛蹦跳，我手足無措，F趕忙接手下鍋，此後煮龍蝦由F全權負責。在台灣吃龍蝦不超過兩次，不記得什麼味道。我們用白水煮配生薑沾醋，一人一大隻，味道鮮美，一大享受。那幾個星期，上超市必買龍蝦。幾年後，F到麻州總公司上班，我們去渡假，F帶我們到波士頓第49號碼頭吃海鮮，螃蟹龍蝦貝殼下鐵鍋蒸熟，配上一尺高啤酒，好友美酒佳餚，令人難忘。

我廚藝很差，除了蛋炒飯，只學過做宮保雞丁，有天買了食材獻寶。雞肉佐料先準備好，燒熱油鍋，丟一把紅辣椒下鍋，油煙漸漸向上散發，辣椒由紅轉焦，炸辣椒的香氣陣陣飄出，我正在享受，忽然警鈴大作，嚇一跳。警鈴聲來自天花板上的警報器，我們左右審視，無法關停。趕忙關爐火，大開抽風機，靜待警報聲停止，深怕消防弟兄衝進來就尷尬了。好在公寓入住人口少，我們四鄰可能都是空屋，警報持續了七八分鐘，沒有驚動他人，我們才鬆了一口氣。那是我最後一次做宮保雞丁。

F有天起意試試洗碗機。我們從櫥櫃裡找到一盒洗碗機專用的洗潔劑，不知道怎麼用，胡亂地倒進洗碗機裡，關門啟動機器，聽見馬達轉動的聲音，放心地到客廳看電視。過了一會兒轉頭到廚房倒水喝，發現洗碗機門邊不斷BOBO地冒出白色泡沫，不只掩蓋了廚房地面，還漫出到隔壁，入侵地毯。我們慌忙踩進泡沫中關掉洗碗機，努力地用浴巾清除肥皂泡沫。此後覺得還是用手洗碗簡單，再也不用洗碗機了。

我們住在鄉下，沒有鬧街商店夜市可去，閒暇時間很難打發。好在F的哥哥住在麻州內陸，我們每週都到他家度週末。那是五月，最後一場雪已經過去，春意初暖，公路穿過平原丘陵曠野，四野草葉新綠，空氣裏有嫩草新芽的味道，牛馬悠閒地遊蕩，偶有木屋隱在林中，車少不見人蹤，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悠閒地欣賞風景，真是享受。

F大哥的兩層木屋深藏林中，看不見鄰居。一樓是廚房餐廳和客廳，二樓有四間臥室，地下室是家庭房兼電視間。F大哥已經是終身教授，教書應該游刃有餘，因為從來沒有看見他備課。F大哥不打麻將，喜歡橋牌，夫妻都是高手，聽說常贏得比賽。除此之外，他們是球迷，籃球足球棒球職業賽大學賽都看，是週末最主要的活動。新英格蘭冬季很長，內陸氣溫更低，大半年都需要供暖防寒。為了節省用電，他們家中安裝了一個燒柴火的暖爐，為客餐廳和家庭房兼電視間供暖，就寢才用電暖爐。雖然是春天，黃昏就冷得讓人發抖，需要要燒起柴火爐。F大哥說，即使省著用，冬天的電費還是要七八百美元。F大嫂負責家務，F大哥唯一的勞作好像是買柴火，下午劈柴生柴火暖爐。

F大哥大嫂對我們很好，週末兩天除了招待我們三餐，還帶我們出去看風景逛街。有次帶我們到市區看當時不太為人接受的同性戀遊行，感覺很新鮮。F大哥大嫂居住的小鎮華人很少，印象中他們平時來往的唯一華人是開餐館的R。他們有回帶我們去看R老闆，R聽說我們來自台灣，非常親切，一定要招待我們吃飯，帶我們參觀他的農場，盛情難卻，只有接受。F大哥是煙槍，每天要吸一包以上。美國各州有自己的法律，比如麻州香煙稅高，新州香煙稅低。每週末我們都在新州買比較便宜的香煙帶給F大哥，聊表謝意。

那位開中餐館的老闆R是山東大漢，台大農學院畢業。雖然在美國拿到博士學位，可是因種族歧視嚴重，找不到工作，只好在餐館打工餬口。稍有積蓄後自己開餐館，他的西式中菜很得老美歡心。R請我們吃顧客上門必點的豆芽沙拉，就是生的綠豆芽加油鹽糖醋，上面灑一些脆洋芋片，不像中菜，但味道不錯。R靠著豆芽沙拉起家，餐館生意火紅，於是自己發豆芽，進而從山東老家找了幫手開農場，大量生產豆芽和蔬菜，推銷到麻州各超市，總算從打工仔升級當老闆，不枉飄洋過海苦讀做粗工的努力。但是因為R工作一直忙碌，離開台灣二十多年沒有回去過，難怪對台灣來客特別親切。

F大哥有兩個美國土生土長兒子，跟華人接觸少，是標準的美國孩子。老大W去北京讀書半年返美不久，說了些大陸剛開放的趣事。記得最清楚的是公共廁所不但沒有門，相鄰的隔板只有上半截，下半透空。W說，有一回下雪天正蹲在坑上，在寒風吹襲中努力，隔壁的老兄出聲了：“我說同志，您穿一條長褲，凍壞了咋辦哪？”。W用他的美國口音學說北京話，怪腔怪調，讓我們笑壞了。

在新罕布什爾州Long Stay了五個星期，除了公寓和超市，哪裡也沒有去過，印象最深的反而是F大哥住家的寧靜小鎮，和麻州內陸的田園風光。自從那五週的long stay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跟F大哥大嫂和R老闆見面。若干年過去，物是人非。前幾年聽說F大哥已經過世，F大嫂到附近朋友家短住，但因她行程倉促沒有機會當面道謝。這些年我對F大哥大嫂和R老闆的盛情始終沒有忘記，在此謝謝他們給我們留下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