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批鹵莽又没有經驗的台灣新兵,俘虜給他們的封號「幼齒」,整天聴煩了日本兵的喝斥,我們也得自己找樂子.取綽號成了營內最流行的消遣.營指揮官頭光亮如蛋,軍服筆挺,長靴光亮,手套雪白,他得到的尊稱是「墨索里尼」.另一位的尊稱是

「拿破崙」的士官長,永遠昂頭、濶步、噘嘴,手上永遠放在他那號稱有三百年歷史的古劍上.我們也給三位瘦長、冷峻,說話搖頭晃腦的軍官.取名「歪脖子」.大家比較好感的是營上唯一的翻譯,六十開外,傳譯看來不精,郤十分賣力,同僚喊他「老伯」.

我們這五百二十名落敗白人入營没多久,「墨索里尼」就召全體精神訓話.他先是頌揚日本皇軍神勇、大東亞共榮圈的遠景,然後告訴我們,美海軍己被逐出太平洋.制空權也喪失,日軍到處打勝仗,下一個目標是澳洲.

「我們一打下澳洲.你們就有牛肉麵包.我們關切的是大家的身子.」強調為了大家日後能重返家園團聚,、「請各位多多保重」.這一句「請多保重」成了戰俘營歲月聴來最諷刺的問候語.

就在大家亙道「珍重」聲中,郤傳來好友葛里夫士死於白喉的噩耗,同僚決定焚毁他的衣物消毒,順便撒幾粒米在上面悼亡魂.後來也不知道什麼會傳到「墨索里夫」耳中;就在晚飯前一次緊急集合,全體在寒雨中挨餓受訓,他罵我們這批「英國野蠻人」不知敬天惜物,竟然糟蹋大日本糧草,誠屬不可原諒的罪行,當然得受罰.許多人受不了飢寒,不支倒地,也没人敢去扶.

「你們現在覺得如何?」「是不是飢寒交迫 ?」剛開始没人敢接腔,在一陣槍托敲打之後,餓俘只有勉強應聲.「墨索里尼」臉帶詭譎笑容:「那你們就挨餓受凍到認錯為止」.緊接著營內兩天不開伙.

「你覺得又如何?」又成為營上揶揄人的口頭禪.

很多戰俘都想盡辦法寫日記,最典型的是加拿大籍的惠勒軍醫少校,營內倒行更衣撿查背包從未斷過,他郤能矇混保住秘密日記,用來跟遠在天邊的太太「對話」、「交心」,順便記下這段刻骨銘心的金瓜石「恐怖歲月」.(十五之三)

金瓜石戰俘營首度聖誕格外令人難忘;午餐時刻坐嚥冷飯糰,想起遠方家人圍爐情景,也就情不自禁聯起團圓飯桌上的烤馬鈴薯、火雞、布丁,說得大家都直嚥口水.

 比較起來,戰俘營內的冰冷飯糰簡直難以下嚥.剛到的時候,鬧肚子的不少,食慾普遍不佳,盛飯糰的木盒又散發著霉味,胃口就更差了.

 下礦上工的飯盒總是這種食之無味的飯糰,上舖幾絲青菜,嚇人的是飯盒打開,經常發現蟑螂在爬,飯糰整個掏鬆了,刷掉這些令人嘔心的小動物,把它踩碎後,飯糰依然是這群飢腸轆轆苦力的美食,

只有在耶誕節這種大日子「墨索里尼」透過翻譯宣佈他要大犒賞耶誕大餐的「菜單」___蔬菜清湯內加放八磅豬肉骨,喝起來果然味道不同.戰俘軍官也獲淮每人買一枚小柳丁,這已經夠教人感激了!

 伙食太差的關係,戰俘營內普遍營養不良,骨瘦如柴,我們戲稱自己是「瘦子軍團」.營內有一段時期居然盛行節省口糧的遊戲;省下礦工午餐一點飯糰,留到收工回營晚餐後慢嚼細嚥,還向同僚炫耀吃得比別人多,自己也有滿足感.這些人其實已經罹患糧食匱乏併發的精神官能症.而且也不聴勸,没多久就因過度虛弱死好幾位.

 從某些情況推斷,物質缺乏的窘況,也不單是戰俘營而.已.記得是一九四三年四月十三日,我們奇蹟式的收到紅十字會轉來的包裹,三個人一分,營內衛兵堅持當面拆開發放,順便檢查是否有無違禁物品,結果是一些救命的奶粉、巧克力和一些零星食品,衛兵睜大眼睛看著我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戰敗的國家,還能寄給他們受俘的子民這些美好的物品,看著日本兵羡慕的眼神,同僚整個星期都樂不可支.

這種對食物的渴望,充分表露在一位戰俘改編自救世軍樂曲的「金瓜石礦坑之歌」,這首「台灣小夜曲」合唱起落是這樣唱的:

「下礦坑來吧!兔女郎!

妳的雙腳發軟,不敢不從!

米糧不足,又被當豬仔看待

還是下礦坑來吧!

兔女郎!」(十五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