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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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06/28 18:37:50瀏覽1097｜回應6｜推薦19 | |
【板橋車站】 這是我第二次在板橋落腳。 頭一次來為了茫然的考試，緊張莫名，萍來接我一起吃火鍋。妳知道我以詭異的姿態侵入這裡，索多瑪般的險惡感吞噬著鼻息 ，於是伸出手想按住我快移位的心臟。「別慌，妳只是來考試的。」我側身閃過，避開妳過度關懷的氛圍。 頓時我覺得終於融入台北，得以同樣的姿態攪拌火鍋料，大氣非凡。 天氣果真風蕭蕭，我不是壯士只是赴京趕考的潦倒書生，在旅館裡還遇上驚悚急促的敲門聲，聲聲攝魂，我可不想成為客死異鄉的無名女屍。「妳有名字，不是嗎？」妳伸出手要掏我皮包裡的身分證，卻被我擋下來。「沒，沒有，那並不是，我還未有過一個真正的名字，讓人永遠記得的名字。」仍舊撥了電話，妳阻止不了我對朋友的過分依賴，只能微慍，注視著我開門迎救兵。 擁有太多其實不是一種幸福， 那會使我們的血肉失去對悲劇的抗拒能力。覺悟以後，我恆常蜷縮在潮騷的雨夜，梅雨時期來得絕佳，整個月沒有任何來電及簡訊，手機放到受潮，當鈴聲再度響起卻恍然以為身在桃花源，不識西元幾年，何況民國？記得或遺忘的過程，我們總是被動的一方，不可能事先預備什麼，也無法提前得知結果，總要面對了才了解，原來那時怎麼解釋也說不清的情緒，怎麼也解決不了的懊惱及面對不了的人，已經能夠清晰地被歸類被標籤，然後笑自己過去太亂太狂。 這次再來，居然氣定神閒，毫無羅得之妻的眷念不忍，妳沉默下來，看我指點一些神色慌亂的鄉下人，文化路左轉，撘公車右邊，百貨公司過兩條街。「妳就是鄉下人阿」在朋友的車上妳嘆氣。我不理睬妳的隱喻，在36度C的台北市中心逕自揮汗如雨，擁抱過度焦炙的空氣，好不容易可以大步行走，鄉下人又何妨？ 我很清楚，生活如果始終照著如此瀕危的節奏，有一天我終將成為馬克白，並付出比他更可怖的代價。 【頹圮】 秘書坐著，過於謹慎的目光讓我連薯條都食不下嚥。這份意料之外的工作機會著實拉扯我的意志，回到家妳居然責備我沒有盡力，我狠狠哭了一場。原來在借住的小閣樓就被妳發現我的動搖與掙扎，或許這就是我們二十幾年來老處不好的原因，因為妳不相信有希望這回事。現實的百分比被妳機關算盡，我還能做什麼？ 童騃夏日，乾熱，在商店被當成竊賊，被家人遺忘在闇夜的田野路上，加上試圖親近我的精神異常男子，一切都沒有答案。於是我患了病，查不出病因的失語及暈眩，喝了許多觀音水抄了幾十張大悲咒，膏石罔效，最後還是妳拯救我，用時間為我上藥。雖然失去聯絡那位暗戀我的A同學，現在在某個黑道的堂口混得不錯，至少妳讓我知道我不全是孤獨的。 或許命中缺水，所以喜歡雨，不過滅頂的樣子我目不忍睹，所以戒懼一切流動的型態，那會使我的方向感嚴重丟失。我們漂過許多濕漉漉的日子，一起哭與笑。從前我不是愚蠢只是年紀太小，無法清楚解讀這個走得太快的世界。妳告訴我，被割裂的人生已過了四分之一。要怎麼走出來呢？我只想到袁瓊瓊〈自己的天空〉裡的靜敏，以為自己在圈圈外，其實沒脫離過圓的循環。 「這份工作看來不行了嗎？」 「我不知道......」我低下頭，憶起病中的一場太陽雨，恍然隔世重生，一切從雨歇開始。 【淡水河邊】 結束面試，前往淡水的捷運上，想起了許多事。 國小時初到台北，中正紀念堂與台北新公園，無憂無慮。台北這塊圍城，上天下地無一不便捷明快，新奇的感官把我們的耳目全占滿，只記得川流的、炫目的面色招搖著。孩子就是孩子，回到家還得意地炫燿旅程中購買的明信片，其實到現在一張也未寄出，邊角臘黃頗有懷舊之感。原來一個台北車站，幾條街衢，就把我們的心全吸鎖住了。我們是飄搖在鄉下的孩子，台北就像美國那麼遠，坐一趟火車等同飛機或是船，飛翔或是出航，新鮮與喜悅刷淡了家鄉的思念。 當我們終於白生命契闊，都已是身不由己的年歲了。 一直陪伴著我的妳，透過城市的眼睛穿越無數陌生人的記憶甬道，鼓勵我從許多寂寞與不堪中攀爬出來。但看到這麼廣闊的河面我還是惶惶，大學游泳課才上了一堂就棄水投降，現在竟融入粼粼波光無憂無懼，妳懷疑我怎能辦到？沒有答案，生命的困境如此漫長，雨的旅程也太遠，習慣濕氣浸潤後無法看清雲層上初透的一縫天光，於是偶爾躑躅可以被原諒吧，難得說了這些，不曉得妳聽進去沒？ 河岸烈日，搞得招潮蟹全躲了起來，彈塗魚死命在爛泥中扭動，看來時間太早，碼頭癱瘓著一時醒不過來。可我抬頭跟寬哥說：「好漂亮。」 「哈哈。」他笑了兩聲(他總是這樣)，然後我們興高采烈轉過蜿蜒山坡大啖正宗阿給。北部的阿給湯水氣味詭譎曼妙，家鄉的汁液太守舊，島嶼南端的醬料又過於甜膩，終於，流浪時的味蕾讓我束手就擒，有種天下第一之俠客尋得絕世好刀的感動。 我眼見的淡水河，不很長卻廣遠，扣除被寬哥的任天堂遊戲機迷惑住的時間，就是遠望，無止境地追蹤，試圖從渾噩的記憶裡尋回曾有過的自信與熱情。妳開始顯得貞靜，霎時我莫名感到妳是理解我的，像陪我走過如腐歲月的知己，不離不棄。 當妳平躺下來我便成了河，張雨生的〈河〉每每安頓我的紊亂，使喘息不會被誤解為逃避。但我心中的河海自始沒有出口，是否逐漸乾涸，或幻化為鹽柱？ 湧浪拍打的聲音，推著我蹌踉前進。 【慾浪】 我不知道成人影片裡豐腴的女子叫什麼名字。美穗？圓子？常在入住旅館以後發現之前房客激情的殘影，畢竟一打開電視，肉體的交媾與呻吟便無可救藥攻佔整個畫面，但乳房與陽具，怎能解放我的憂傷？(不是我沒有男人的關係噢！)只感到在旅館裡我是個被慾浪遺棄的女人，被人世的歡娛隔絕在外，沒有男人親暱地摟著我說：「明日香我愛妳」之類的，所以我厭惡那種過客感濃郁的地方。 對我而言，那樣激情的聲線太機械太淒冷，此後客途，非不得已我不再住旅館， 即便妳愛極了偷窺的快感。反正不會有人試圖記起他們的名字，就像多年以後的我。這次寬哥清了床讓我窩居一宿，再多的感激也比不上聽見男人鼾聲的安心，朋友彼此信任，泯滅性別的界線，這才是我想要的生命價值。 回程罷，廢墟是崩毀與新生的灰色地帶，我們都該面對它。 【重建】 日間倒塌的一切該在夜裡重建吧，路迢迢，雨季將再度來臨。殷盼洪荒淹沒島嶼，我才能隨著廣闊的流域找尋我的新生命，因為我的朋友在島嶼兩端呼喚我。 在分離之前，請原諒我的無知，原諒我的軟弱，更原諒我的自以為是，現在我們的思維終於在岔路相遇，合而為一。過去之種種譬如昨日死，當妳終於躺下，我才能獲得新生。因為妳是矛盾的我，我是固執的妳，彼此殘害後又彼此撫慰的悲傷循環也該結束了。我仍然遠水，不敢面對人群，畏避種種動盪，但我知道妳的靈會繼續陪我走下去。 給妳(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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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散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