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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鯉魚書】船歌─致大學同學P
2009/04/12 17:14:08瀏覽2122|回應1|推薦18

  

  當一個再也無法遊戲青春的人回顧自己的青春,往往比較客觀,或者悲觀。整理信件,看著一封P寄來的賀卡,以為懵懂的是過去,清醒的是當下,其實過去有許多美麗許多輕狂許多遺憾,大部份的時間我只是以旁觀者的姿態讓這些樣貌從身邊經過,那時對人生的眼界反而比現在銳利乾淨多了。P,身為轉學生的妳,讓我深深體會一種叫做死命求知的執著。

  還記得一起在大度山麓生活的友伴嗎?

  蘇蘇,典型的處女座,善良敏感有潔癖,夢想是畢業回到家鄉的郵局上班,結婚生子平實地度過一生;屏兒大四已經在進修外語,後來在兒童美語界服務,日前在澳洲就讀短期學院;斷腳記愈挫愈勇的阿里,跨越半個台灣工作奔忙後,終於如願謀得文字工作者之職,閒暇便隻身旅行,沿路結交許多友人。小雯的男友驟逝,她在療傷生活中數算日子。菱的書記官生涯我想到目前仍算順遂。

  其他人,離我的航道太遠了,船上的雷達已然偵測不到。

  無妨。浩瀚無邊的洋流,妳從來就不是他們的主線,從進入到離開,妳都是從我這裡分出去的支線,他們只有想起我的時候會想起妳。他們不會記得妳,只有我會;他們有一天也會忘了我,也只有妳不會。

  我常想,人生不是路阿是海,大多數的人並沒有目的地;我們都在漂流中尋找夢想,在某個新大陸或島嶼停留、定居、或再度踏上遷徙之途;往往,那些徹夜趕的路,到了黎明反而疲憊得不省人事;選擇背負著走下去的,必然極其珍貴,我們都選擇攜著彼此的畫面往前走,便印證了友情能承受某種層次的時空切割。

  與妳熟稔親暱以來,鎮日我成為妳的影子,仿效妳早餐炒米粉貢丸湯,午餐滷肉飯加烤鴨與甜點,晚餐涮涮鍋,而消夜我已經無福消受了妳仍與熱騰騰的滷味奮戰著。雖然深知這是我三天的總食量,而在吃食的殺戮戰場,我遷就妳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心境,不為什麼,就為了我們共同的野火般焦炙的熱情,感到妳比我花費更多力氣在熱愛學習上,因此容易感到飢腸轆轆。

  原來食物是一種橫行世俗的方式,目的是產出更多實踐夢想的氣力,即使偶爾跌了,也要狠狠地站起來,用妳認定最具勝利感的姿態,然後,背對回憶前行,前行,一直到離夢想越來越近的地方,彼此共同擁有的就只有這樣潔淨純粹的期盼,毫無雜質。

  但我們始終很不快樂,太過抱持理想的人往往具有憂鬱性格,當我們取笑著古籍裡那些不切實際的迂腐學究與浪漫詩人時,這些古籍仍然在吃食之間填滿我們所有的課表,了解他們所謂窮途憂懷喪志苦悶的當下,也發現我們漸漸地走上同一條不歸路。這個事實,深切考驗著求學意志,學術的永恆性成為暴風雨中搖搖欲墜的帆桅,讓我們攀著學海浮沉中的一絲希望,希望我們的方向就是正確的永恆人生,航行偏差的風險,是我們身心所不能負荷之重。我們抱著這樣的期待,進入校門,又走出校門,進入社會,然後再也無法離開社會。

  相去日遠,知妳近況,壓抑急欲落淚的衝動,下了班趕到車站去接妳,看到妳在出口向我揮手。友情的眼光成為蓋了鋼印的證書,證明現實並不是壓垮我們的最後一根稻草。至今我仍然無法明確闡述我們不快樂的原因。即使妳來探我,即使我們相依入眠,即使我們再度沉入往昔歡欣的記憶,其實很想再說些什麼,校園裡的天空,路思義教堂,陽光草坪上書聲朗朗,可是一切都被沖到很遠的海潮以外,越來越遠,終究無法返航。

  這次換我騎著機車載妳穿梭在鬧哄哄的街衢,妳離家的行囊太輕,表面上為期半月的訪友之旅對你而言其實就是一趟攀山越嶺的流浪,刻苦自持的數算盤纏、過於羞澀的食量,忽然像上了鎖的機器,舉止困頓,言談纖弱。妳告訴我妳已經不再播放張宇,而妳或許不知道,我仍反覆著陳淑樺,不知道是否浸淫太深所以沉默太到位,總讓人覺得冷峻孤僻。

  「一個人拎著一箱遺憾 在夜的城市中心迷惘」
  

  「你別問 你別管 快樂的人也有權利悲傷」

  我想,這幾年我們被迫學會了。

  學會,只有在不抱期待的時候,悲傷才能稀釋到無色無味。如果像邱妙津在日記裡那樣反覆著決絕向上卻又分崩離析的精神狀態,在這種不停被自己絆倒的狀況下,是怎麼努力也無法順利到達想去的地方的。但因為某些時空下孕育出的無奈,我們(或大多數的人們)留下不為人知的嘆息在心底,但夢想並未沉墜,只是像水上小飛機低速而徬徨地盤旋著。

  妳應該不會介意我的沉默吧?一直認為,只要維持靜謐的恆定,一切就能以最原始的狀態存檔,永不變質。不想剖析什麼,理想與夢的保存是生命裡僅剩最昂貴的東西了。妳也看透世俗庶民圈子裡所不能達到平衡的,妳應該也能感應得到。靈魂的火苗只是微弱但未曾熄滅,要做的就是等待,耐心地等待。

  因為我們只是看透,並沒有看破;透是一種徹底的完整,破了,就什麼也沒有了。我們必須不在乎什麼時候相見與道別,在哲理上拘泥於此是無意義的。跟隨活著的目標與熱情,珍惜所有隨即變成曾經的當下,才是最要緊的事。

  此別之後,我們也許於某一個微濕清晨,一片薄薄的霧裡,就這樣在某個渠道遙遙相逢,款款接近、親暱擁抱,而後再度執手相看,淚眼道別。在越來越遠幾乎看不見彼此的時候,終於在心上充滿默契地開了口。

  「上言加餐食,」妳說。

  「下言長相憶。」我說。

註:邱妙津,1969年生,女同性戀作家,畢業於台大心理系,曾任張老師心理輔導中心輔導員新新聞雜誌者。留學法國時以水果刀刺胸自殺身亡,得年26歲。出版著作有《鬼的狂歡》、《鱷魚手記》、《邱妙津日記》。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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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ol
2010/02/10 22:36
只有尋常才幹,但具有不尋常恆心的人,一切皆可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