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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馴獸師】世代孤獨與恐懼:《我的殭屍女兒》與《盲流感》
2015/06/08 19:56:14瀏覽4358|回應0|推薦18

 

在我看來,人類的各種知識中,對我們最有用卻掌握的最少的,是關於人的知識。

——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A Discourse Upon The Origin And The Foundation Of The Inequality Among Mankind

 

這是兩部關於孤獨與恐懼的電影:

《我的殭屍女兒》(Maggie)描述的是一個殭屍病毒蔓延的社會,Maggie遭到殭屍攻擊,染上病毒。社會對於患者已經有一套執行的機制,將患者強制送往隔離區,說是安置,實際上每個人都知道是等死。其他人有權力將患者擊斃,且無須負擔刑責。Maggie的父親將女兒從醫院接回家,在她的疾病達到必須強制安置的強度前,好好照顧她。和Maggie一起染病的還有其他同學,他們共同面對他人對他們的排斥與另眼相待。最後Maggie在徹底失去自我前,以自殺結束人生。

《盲流感》(Blindness)描述的則是另一種疾病肆虐的社會,一種如感冒一般快速蔓延的病毒,感染者會失明。剛開始,盲者們被送進一個如監獄一般的病院安置,但隨著疾病快速蔓延,整個國家陷入失控的狀態。女主角是一位醫生的妻子(Julianne Moore飾演,我們就稱呼她J),她是整個社會唯一沒有失明的人,她一邊守護丈夫,一邊在社會求生,甚至為此裝瞎好融入群體。就在整個社會的人們逐漸適應失明,失明成了一種「正常」的狀態,慢慢有人從失明的疾病中無預警的康復過來。

 

 

§ 孤獨的身影

諮商多數是一對一進行的,在一個獨立隱蔽的空間。在那個空間裡頭,所有的祕密都得以敞開,就像兩個人不是在一個鋼筋水泥的四方體,而是在一個樹洞之中。諮商師是樹洞中的精靈,來談者是和精靈交流的普通人。走出樹洞,回到現實世界,樹洞中經歷的一切像是一場夢,卻是一場會影響現實的夢。

一個人不等於孤獨,諮商師是一個人,來談者也是一個人,但來談者卻是一個孤獨的客體,煩惱往往是來自自身在關係中被孤立。和父母發生衝突、和伴侶貌合神離、和朋友之間暗自較勁、和自己內在的不同聲音拉扯。

孤獨不是壞事,因為孤獨,我們能夠好好整理自己的心。就像讀書、寫報告,旁邊有電視和其他人干擾,就沒有辦法專心。必須讓自己進入一個能讓心靜下來,心無旁鶩的狀態,才能把注意力完全投注在眼前的事務上,進而把事情做好。

可是最難的,就是在這個注意力的焦點上,以及持續的方式。很多外在的干擾,已經被我們內化了。

Maggie的父親很愛她,即使其他人都警告他,要他早點把女兒送到安置區,甚至連妻子都因為害怕而不告而別,他還是一個人堅守著家。在Maggie重病之際,他抱著獵槍坐在沙發上,飢餓的Maggie走到父親身旁嗅聞他的頭髮,隨時好像就會奪走父親的生命。可是最後Maggie沒有對父親露出她的獠牙,像是內心的意志力最後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走上屋頂,縱身一躍。

  

§ 恐懼的反面

表面上,Maggie是被疾病殺死的。她看見和自己身患同樣疾病的夥伴,就像她聽到其他人的故事,和她同年紀的患者,死在自己父母手裡。被自己的父母殺死,這本是令人恐懼的一件事,但理性的聲音,社會的價值觀又告訴社會中的分子們,「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大家好」。Maggie內在的理性聽見了社會的聲音,卻同時又要面對內心的恐懼。

實際上,Maggie註定得死,社會容不下她,她是社會中的「他者」,不被當成人對待,而是被當成物對待。她是東西,不是人。唯有在Maggie的父親眼中,她是人,是女兒。他始終沒有離開自己的女兒,用簡單,也是最重要的東西安撫女兒的恐懼,就是「無私的愛」。

在我看來,這部片在呼應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Illness as Metaphor),就像桑塔格所說的,疾病本身並不如我們所認識的那麼簡單,疾病背後有著各種隱喻。

Maggie就像早期的HIV帶原者,人們畏懼她,不只是因為病本身,還包括HIV背後傳達的信息,「不潔的」、「不名譽的」、「邪惡的」,並喚醒人們自身對死亡的恐懼。

恐懼本身如同孤獨,並非一種負面的內在活動。恐懼保護我們的心,讓我們遠離可能會讓我們受傷的事物。就像患有罕見疾病「先天性無痛症」(Congenital Insensitivity to Pain)的人,他們的身體無法警覺各種痛苦的信號,反而使他們失去對各種危險的防禦。

恐懼的反面,是對安全感的需求。每個人都有這種需求,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表現。某個角度來說,國民對於執行死刑的看法,也是一種安全感的表現:贊成執行死刑的民眾,他們認為死刑能達到懲戒作用,以及撫慰受害者家屬的心靈;反對者認為死刑無法解決社會安寧的根本問題,喪失監獄教化的功用。看起來雙方立場衝突,其實共同的都是在尋求對社會安定——同時也是個人內在安全感——的穩固基礎。

  

§ 疏離的風險

Maggie不同,J是一個身心健全的女性,但她的健全反而在身處的社會成了少數。當其他人一一陷入失明,她為了保持在群體中的和諧地位,掩飾了自己眼睛雪亮的事實。這雙雪亮的眼睛讓她能夠看清周遭的一景一物,同時看透社會整體被疾病控制所產生的變化。

人們的需求降低,光是為了求生就要耗費很大的努力。本來屬於社會弱勢的盲人,因為提早擁有失明下對環境的適應力,反而成為其他人仰賴的對象,被推上領袖的地位。擁有權力之後的墮落,以及舊有價值被打破的個體關係,人們變得十分醜陋,所有本來看似有秩序的一切,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如果《我的殭屍女兒》的社會中,殭屍的數量達到壓倒性的多數,或許那些正常的人們便得扮演殭屍,好繼續在社會生存。反觀我們身處的社會,有時藍營勝了,有時綠營得勢,而不管哪一方獲得勝利,成為多數,不變的是「多數暴力」。

J本來只想默默的隱身於社會,照顧自己的丈夫,以及少數幾位心地善良的朋友。可是當社會公義不在,她只好拿出她遠優於其他人的身體條件,維護社會正義。

我想起電影《超人》,超人擁有超出一般地球人的能力,但他一心只想當個普通人。可是社會逼得他不能當一位普通人,欺善怕惡的人們傷害社會,等於同時傷害他的權益,以及他所愛、所關心的人的權益。

超人是那麼的孤獨,就像J一樣。他們被迫對社會做出一個違反自身個性的行為,並且這個行為同時並不被多數人所樂見。能力的背後是危險,危險引發的是恐懼。人們對超人又敬又畏,當他們視超人為超越人的存在,其實也等於沒把他當人。

超人被從熟悉的社會中排擠出去,成了他者。


 

§ 世代之間:我、你、他者

孤獨與恐懼,在世代之間引爆各種衝突。上一代人用「草莓族」等負面的語詞詮釋對下一代人的理解,下一代人用社會環境與資方的不義和不均反擊。世代之間的矛盾,就像疾病,其實每一個世代都有每一個世代的疾病。曾經肺結核盛行,曾經HIV是死亡的代名詞,如今又有新的疾病,每個世代面對不同疾病,都得有不同的方法。拿著治療肺結核的成功經驗,套用在治療HIV上不見得有幫助,反之亦然。

不同時代(世代)間,都在追求對於社會安定的解藥,背後還是為了滿足自身安全感。當年輕人面對十年不變,甚至更糟糕的起薪和大環境,茫茫然的投身社會,就像跳入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海,那是多麼令人害怕的一件事。上一代人告訴他們,「不要怕,我們就是這麼游過去的。」但問題是這片海和那片海已截然不同,空有安撫的形式並無法達到實際的作用。

曾有來談者提出這樣的問題,「他很關心他的朋友,但經常他的朋友習慣用沉默來面對內心的問題。這讓他很困擾,因為他不喜歡默不作聲。」

我問他:「你說你想幫你的朋友,那麼是不是可以思考一下,對你的朋友而言,怎麼樣才是最舒適的狀態,而不是對你而言最舒適的狀態?」

文章開頭,我引了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中的一段話,最後我要再引另一段話做為完結:

 

我們之所以擁戴一個君主,是因為他可以保護我們不受另一個主人的奴役。

 

孤獨可以幫助我們反省,恐懼可以保護我們遠離危險。安全感不建立在其他人身上,唯有建立在我們自己身上。無論我們擁有多少能力,我們都有權力尋求安全感的滿足。在這個尋求的過程中,我們可能一度迷失,以至於我們受了傷或傷了人。但這就是人生的過程,「人在江湖闖,哪能不挨刀。」

然而,安全感所需的是更多的情感關注,而不是理性的批判。同樣地,當我們排斥某些人,也許我們該正視我們內心的孤獨與恐懼,而不是將我們的孤獨與恐懼以各種暴力的方式投射出去。

也許有天我得了不治之症,也許有天我變成一位瞎子。如果我們的心能感受到他人誠摯的溫暖,比起身體健康卻無比冰冷的活著,也許更能給予我們活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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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閒生活影視戲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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