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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04 23:44:22瀏覽2524|回應0|推薦23 | |
清明節。 年年歲歲的這一天,人們踏青、掃墓、插柳,用種種儀式化的行為來哀悼逝者,也一次次追問生命的意義。
一、直面死亡 不是每個人的生命都能等到重新計算的元月一號。 去年十二月最後一周,一位摯友去世。 那天是週六下午,我待在病房,看著她費力的調整姿勢,好尋求一個舒服的方式,等待下一次護士來注射嗎啡的時間。她的視線經常處於某種迷茫中,好像隨時會睡著,又好像只是在靜靜沉思。 她的眼白是黃的,管子流出來的膽汁部分混濁,部分清澈。 本來我好好的,還能和她說話,跟她瞎聊點什麼。但就在我差不多該走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沒有辦法保持剛踏進病房的心情。 我覺得鼻腔內的水分一下子洶湧起來,連眼眶也失守了,我浪費了她床頭幾張衛生紙。 她看著我,指著坐在另一側的嬸嬸,跟我說:「我和嬸嬸說,如果她在我面前哭,以後就不要來了,後來她就不在我面前哭了。」 二、對生者的探問:「死亡是什麼?」 生命的徹底離去,便是「死亡」;每一次徹底的死亡,都是一種「失去」。 好比一段再也無法挽回的感情,就意味著兩人關係的死亡,永遠不可能複合。
真正的失去很殘酷,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讀大學時,一位教授父親過世,他說:「這輩子我再也沒有父親了。」有些人就是這麼突然的從我們的生命中消失,帶走所有與他有關的一切。 父親的死亡,象徵為人子女的身份也跟著消亡。 又如一段婚姻的死亡,兩個曾經擁有已婚身份的人,又重新恢復單身。為什麼單身象徵自由,因為單身總是能夠隨著交往或婚姻的結束復活。 對死者本身,死亡的全部意義就是「失去」。 三、「憂」和「畏」 對死亡與失去會產生情緒的,唯有像我們這些還沒死的活人。這些情緒是存在的焦慮,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在《存有與時間》所說的「憂」和「畏」,也就是對生命的憂慮和恐懼。 我曾和一位事業有成的老闆晤談,他們分享了自己憂畏的體驗。 老闆年紀跟我差不多,生意幹得還可以,他說二十幾歲剛出社會,好幾次半夜驚醒。腦中全是恐懼,想著:「我這個年紀為什麼一事無成」、「會不會十年後還是這個樣子」。 我也曾與外人眼中的“鬥士”閒聊,他一天只睡三個小時,其實他是嚴重失眠。生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讓他煩心,他會擔憂任何一個細節出現問題,時不時的就發郵件給員工,緊盯進度。 在死亡面前,我們憂心忡忡、揣揣不安,這時我們往往會感歎:「活著好累。」 四、「生死無常」到「生死平常」 從現代存在心理學的角度,我們會說面對生命的離去,比面對活著的種種課題更難。我們需要在活著的時候,就開始學習面對生死。生死的形態可以分為「無常」與「有常」: 無常:是一種形式。就像雲千變萬化,但雲還是雲。生命由變化組成,但無論我們組織家庭,變換身份,我還是我。 有常:每個人都有相同的生理、心理與靈性本質。人性與人的活動,都有一個共通的常理。 面對生死,就在無常與有常間,和諧便能保持「平常」,不和諧就是所謂「失常」。好比當我們心理失常,心理諮詢的作用就是幫我們找回平常心,但這方面的教育一直很缺乏。 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書》中寫道: “我發現今日教育否定死亡,認為死亡就是毀滅和失掉一切。換句話說,大多數人不是否定死亡,就是恐懼死亡。連提到死亡都是一種忌諱,甚至相信一談到死亡就會招來不幸。” 面對失去太痛苦了,乾脆不要面對,如此一來就能逃離痛苦,而極端的逃離,就是「否定」。 就像當一位妻子無法接受丈夫外遇,特別是丈夫的肉體和其他女性發生了性關係,那意味著妻子喪失了丈夫陽具的所有權。如果這位妻子懂得在愛中保有自己,她就能回歸自身,通過自身的價值感不致過份傷感。但如果是愛到忘了人際界線,把全部的自己都給了對方的女人,丈夫的外遇幾乎等於失去全部的自己,那會導致極度的痛苦,甚至讓一個女人自殺。 你是否也像這位元妻子,把生命全部的意義寄託在外物或他人之手?
失去會使我們宛如歷經一場死亡的角色扮演。有些人不幸在過程中弄假成真,成了死亡的一部分。 然而,死亡帶來的並非只有無盡的黑暗。 五、死亡是學會活著最好的導師 最早將「生死學」引進臺灣的心理學教授余德慧,他曾說:「人生就是一場破局」,「因為在破裂之處,原來理所當然的、語言所攀爬的關係和依賴都消失。如此人才找到他的存有。」 死亡會敲碎我們生活所有幻想的失去,所以通過死亡,我們方能學會如何面對失去。 當我們失去,人生才會出現轉機。這個轉機是一種由衷的謙卑,我們終於不再像嬰兒一般,以為地球理當隨我們的意思轉動,我們看見自身的渺小,瞭解自己的無知,在放下我們自以為重要的一切──當妻子帶著孩子離開,才懂得每天拼命的事業其實根本比不上家人重要。 反之,若想徹底逃避失去的現實情況,自我欺騙極有機會造成某些精神病,像是我們在電影《禁閉島》(Shutter Island),男主角無法承受喪失妻女的痛苦,藉由違反事實的精神逃避,患瞭解離症。 學會失去,人生才有可能圓滿,填上「生、死、愛、欲」人拼圖中最重大的一塊。故余德慧教授說:「死亡不是悲劇,而是恩寵」。 六、直面生命 神學家馬丁.布伯(Martin Buber)在《我與你》一書中說:「所有的真實生活都是一種面對。」 人生如此短暫,處理自我和關係幾乎佔據生命的全部。通過死亡,我們更清楚人生的有限,促使我們得學習: 面對自我:身心靈整合。維持生理健康、心理平衡與靈性的滿足。所以在物質之外,我們需要通過閱讀、藝術,乃至宗教,全方面的打理我們自己,讓我們在塵世的洗禮中,在死亡的剎那,回歸甫出生般的純真。 面對他人:和諧人際關係。每個人都是一面鏡子,也是一條繩子。我們映照出別人的情緒,別人也回饋我們的心思。同時我們彼此拉扯,彼此沾染。世代相傳的基因、文化彼此激蕩。我們都在學習如何悠然的面對、交往,好在走得的時候用最好的方式彼此道別。 我們對亡者的追思,是一場儀式,更是一場直面自我與關係的生命教育。在浮光掠影間,在得失、生死間,無憂無畏。
摯友離世當天,一位阿姨臨走前,親吻她的額頭:「阿姨捨不得妳。」 那一幕,令我想起身為緬甸華僑的摯友,有次她看過我攝影的作品,告訴我緬甸路上可見托缽的僧人和乞丐,很適合我去拍紀實攝影。當時我內心湧起複雜的情緒,我喜歡攝影,喜歡紀錄人活著的浮光掠影。但我不是掠奪者,也不喜歡拿攝影的威能當做滿足自我的工具。 在我踏進病房之前,我心中有個念頭:幫她做生命最後的紀錄,留下她的人生故事。可是我的意志並不想實踐內心這個想法,在一個真正堅強的人面前,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去向她索求。 但命運就是如此奇妙,幾位她的親戚來看她,所以我得幫他們拍合照。 當我問她:「有什麼我可以為妳做的。」 她告訴我:「希望學長可以幫我寫彌撒時用的文章。」 所以最後我拍了照,寫了點東西。 這或許是她最愛的上帝賜給我的考驗,教導我今天無論我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都不是渺小的我能決定的。 死亡貌似帶走她的一切,卻讓我意識到她的完滿,以及我的缺乏。她有能力給予,而我在這個當口非但幫不上忙,反倒是需要安慰的憂慮者。 當她闔上雙眼,我低語:「我在妳身上學到一件很重要的事,真有什麼理想、夢想就努力去追尋,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
對生者,死亡是結束,也可以是開始。所謂失去,是死者的祝福,在生者對生命意義的反思與追逐中,圓滿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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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