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彷彿是黑夜裡的顫星淒清、蒼涼。我的心頭好幾次問著，他到底是什麼人？看著那對眼目，我卻想起了君洛……

　　「忍著點。」蒙面人避開我的注視，朝我的身子灌入真氣。

　　我頭暈目眩，不知過了多久，胸口的滯疼總算是好些了。我滿懷感激地看向他，「多謝相救，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你面對男人都是投懷送抱嗎？」

　　「啊？」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擰起眉，卻不想解釋他方才所言，「我送你回神界罷！」

　　「且慢。」我深吸口氣，並不想被他誤會，「我並不是水性楊花、人盡可夫，我從來就只對……」

　　「誰？」蒙面人插了我的話，原本淒冷的眸子瞬時炯亮。

　　「我只對……」我的心裡只放著君洛，我想說出來的，可是心口又開始犯疼，牽引著腔臆悶滯。我咳了咳，又把血咳了出來。他露出一絲憂色，再次傳真氣與我。

　　「我送你回神界。」這句話，彷彿是他已不想聽我的辯駁。

＊　＊　＊

　　我走出洞穴。

　　蒙面人這時騎著赤棕色的駿馬來到我的面前，手裡還攥著女子的衣物，「這衣裳是你的？」

　　「是……」

　　「上馬！」他用半是命令的口吻，拿眼示意我。

　　我強忍住胸痛，拽住馬鞍，想要一股作氣騎上，沒想到跌了下來。他蹙起眉，伸出手抓住我的臂膀，用力一拖，總算是讓我坐到馬上了。

　　蒙面人一邊拽住韁繩，一邊提醒我，「抓穩。」

　　我有些緊張地扯住他的黑衣。

　　他似是不屑地笑了一聲，拉動我的雙手，讓我環住他的腰身。我嚇地想要掙脫，他卻緊緊抓住我的手，「抓穩，別摔著。」

　　蒙面人策動赤馬，因為他騎馬的速度太猛太快，我不得已只能將身子靠上他。不知怎麼的，他身上那種清淡且熟悉的香味，給我一種安心的感覺。

　　為什麼同他騎馬，也會讓我想起君洛？

＊　＊　＊

　　回到天宮後，我仍然不知蒙面人的身分，甚至不能明白他為何要救我？我與他非親非故，且又是異能者、身上亦有月陰璧，自是為人覬覦；他卻救我，還替我療傷，也不要我的答謝。如果說是誰派來救我，那麼唯一能料想到的也只有芻擎，因為他才可能知曉我身在何處。可蒙面人不像妖界中人，倒像來自神界，那麼他到底是誰派來的？

　　面面相覷了許久，他似是無法忍受，便鎖起眉道：「妖界尚有紛亂，我還得去處理。」

　　他是君洛的屬下嗎？否則為何要除妖？我實在是想知明他的身分，便問：「我可以……知道你是誰嗎？」

　　「我是誰？」他冷笑一聲，「你就當從來沒我這個人。」

　　我怔愕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蒙面人離去。那句「從來沒我這個人」卻讓我的心空了好大一個洞。他究竟，是誰？

　　我有些失魂地拿著衣裳，走回清寧宮。陌玉見到我，淚水便落了下來，「許久未歸，您又上哪兒去了？」

　　我只好說：「我去取衣回途中，被妖物所傷，是有個好心人救我，並替我療傷。所以才耽擱著久了。」我省略了去找君逸這件事。

　　陌玉帶著哭腔道：「本是妾要替您去的。」

　　我看著她難過的表情，萬分不捨。而後越覺得古怪了，我消失了一日一夜，天宮裡的神侍見到我卻沒有多大的動作，難不成是芻擎向神侍說我在他那？可是不論我在哪，君洛還是會尋的。如若君洛未有動作，那……我不禁問道：「聖上可回歸了？」

　　「未聞聖上回天宮的消息。」

　　我略鬆口氣，絕不能讓君洛知曉我受傷的事。

　　陌玉擦了擦眼淚，執起我的手關切地問：「那您的傷可痊癒了？妾替您去祀醫府取些藥吧。」

　　我也不好拒絕陌玉，只微微一笑，「那麻煩你了，我受傷之事千萬不能讓聖上知曉。」

　　「是。」

　　心裡突地有個聲音告訴我，君洛今日便會回歸。

　　陌玉走之後，我請一名女神侍帶我到玉雲池洗浴，順便替我梳妝。我換上了新製的綾羅衣裙，怔怔地瞅著鏡中施妝的自己。這麼做不為誰，只為悅己者。我希望在我消失之前能讓他高興一點，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畢竟我接下來要做的事，絕對是傷他的。

　　裝束已畢，我便慢慢地走回清寧宮，最大的原因是內傷未癒，還很疼，連帶的身子也變得虛軟。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娘娘」，我連忙轉過頭，想看看是誰尋我。

　　金老此刻已經走到我的面前，他的表情永遠都存著快意。

　　「您尋我？」

　　「不是、不是。」金老呵呵一笑，「老夫見娘娘您的氣色較差了，想手上有些滋養身子的茶方，不知娘娘要不要拿些？」

　　我軒起眉，「茶嗎？」

　　「是吶，味道也不錯的，還可以補補身子。娘娘若是想要，老夫等會兒便命人送去您那。」金老笑彎了眼。

　　可我不怎麼喜歡麻煩他人，想要親自去取，「我去您那取不好嗎？」

　　他搖了搖頭，「老夫的居所離天宮有好幾里之遠，您身底子差，還是別走這麼遠的路。」

　　我點點頭，有些無可奈何，似乎只能這樣了。金老要離去時，我強出一絲笑，「真的麻煩您了。」

　　回到清寧宮，我坐在鏡台前將翠玉珥取出，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戴上它了。受了傷的我，確實如金老所說的，面色蒼白。我呆坐在鏡台前良久，直到陌玉回來時，我才反應過來。

　　「您怎麼了？怎麼梳妝起來？」

　　面對陌玉的疑問我也不能照實說，搖了搖頭，只是問道：「有聖上的消息嗎？」

　　陌玉莞爾一笑，「有呢，方才從祀醫府回來時，就聽到許多神侍說著聖上凱旋而歸的事。」

　　「是嗎？」我淺淺一笑。

　　陌玉這時像是靈光一閃，笑逐顏開，「妾知曉了，您梳妝是不是為了聖上？」

　　「這……」我有些羞怯地撇過頭，陌玉並無說錯，我確實是為了君洛。只是我這樣做是想彌補他，因為我之後對他做的事，是件會令他痛徹心扉的事。

　　此時宮外傳來叩門聲，陌玉的表情喜上雲端，像是興躍的雀子，輕盈地走出宮外。不一會兒，她便捧著一塊茶餅進來，還有些疑惑，「是誰送茶來給您的？」

　　我只是微微一笑，接過她手中的茶餅。

　　看著手中的茶餅，突地生出一個念頭，乾脆今日就行動罷？畢竟我已經晚了這麼多日，不曉得他們的情況如何了。我知道越是這樣拖著，只會徒增他們的苦痛。我悄悄地從衣袋裡拿出殍魂粉，若真要迷昏他，下在酒裡未免不好，還是下在茶裡好了。

　　我命陌玉替我備只小搥，為得是要將堅硬的茶磚敲下一小塊。可我對泡茶起了興致，不知不覺便沖了好大一壺，我親自啜了一口，味道也真如今老說的，味美。

　　茶餅被我敲成了好幾個小塊，我揀了幾塊裝在囊袋裡。

　　陌玉看我忙進忙出的，有點驚訝，「還是讓妾來吧！」

　　「沒關係的。」我朝她一笑，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了，「聖上已經回歸，我先去看他。陌玉不介意我這麼偏心吧？」

　　「怎麼會？」她的笑容很暖心。

　　我匆匆地垂下眼，走出宮外。只因這裡的一切會讓我放棄奪日陽璧的心思，為了不再被這些物事打倒，我只能不去看、不去想，才能做著這件惡事。

　　我步履蹣跚地走到映日殿，沿途因為氣虛又咳了起來，我取出帕子摀住嘴，滿巾都是血漬。我走上前，詢問映日殿外恪守的神將，「聖上在殿裡嗎？」

　　「聖上在天乾殿。」

　　我皺起眉，回答的不是那四名守殿的神將，那又是誰？轉過身，原來那名發話者，是身穿甲冑的律無幻，我又道：「能請你帶我去天乾殿嗎？我對宮殿的地處還不是很熟稔。」

　　律無幻鷹隼般的雙眼，顯出難得的笑意，「末將前來此地，便是知曉娘娘您會來此見聖上，所以特來領路。」

　　「是聖上派你來的？」

　　「非然。」律無幻方才的喜色反而被一種憂慮替換，「除去胤聿峉本是件可喜之事，可聖上卻未露喜色。那時聖上留我們在妖界駐守，說要親自剷除胤聿峉，昨日到今日早晨都沒有消息，我與神將都開始擔心未歸的聖上是不是遭遇不測。卻在一個時辰前，他面無表情地提著胤聿峉的屍身回來，未說晚歸之由，只命眾將兵回天宮。」

　　我不禁思忖，君洛並沒有因為戰勝而高興，會不會是那名救我的蒙面人已經把胤聿峉殺了；而君洛尋到他時，胤聿峉就死了，所以才會如此？

　　我有些著急，「聖上是生氣嗎？」

　　律無幻搖著首，「也非氣憤。末將很少見著聖上有此種表情，只有那次陪同聖上在楛靈山上祭拜他的母親時，才有這種情態。」

　　「所以你也不知曉聖上出什麼事？」

　　律無幻將眉頭鎖得更緊，「末將也不好形容聖上的表情，或許是出了什麼大事才令聖上如此。末將來此也是想著或許娘娘能一解聖上的憂慮。」

　　當我聽到君洛似是被什麼事纏心時，心口又沉沉地痛了。這時咳症再犯，我連忙執起帕子往嘴上一捂，萬不能被律無幻瞧見我咳血的模樣。律無幻的眉眼皺在一塊兒，我為了不讓他起疑，勉強一笑，「趕快帶我去見見聖上吧。」雖然我擺出的笑容是如此虛弱難看的，但律無幻也不生疑。

　　往天乾殿的路上，我不禁想著，如果運命願意給我一個機會，我寧可什麼都不要、不要那預知能力、不要那陰陽玨，只要同他相知相惜，安份地過上日子就好。

　　只是這個心願，會不會像參商相合般，永遠不可能？

2013/8/28 修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