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探機震天盪三界】

　　赤月當空，將神界穹宇染上一層詭譎的赭色。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仰望。

　　圓滿的月，卻是熾紅之色，極端不詳。他捋著長鬚，闔眼長嘆：「赤月異相，亂世之始……」

　　而此時，同歸於神界的冥界，亦瀰漫一股緊張的氛圍。

　　「王上、王上！」一名女神侍慌慌張張地從雕門裡跌走出來。

　　而被稱之為「王上」者，即是冥界之主──冥神，他略緊眉頭，問道：「伊伊如何了？」

　　女神侍大喘口氣：「娘娘使勁了力氣，可孩子就是不打娘胎出來。」

　　冥神也急了，「那快讓我進去看看。」

　　「萬萬不可哪王上！您難道忘了『女產子，男忌入』？這是神界自古以來的規矩，若是強行闖入，會替孩子招來不詳的！」

　　「可是伊伊……」冥神擔憂地望著雕門，彷彿可以從裡頭看見他所心繫的冥后。

　　「啊──」

　　長且幾乎是驚叫的痛吟，使冥神的身子一顫。

　　難道是難產？冥神心裡不免如此思忖，若真是如此，他也顧不得「女產子，男忌入」這莫名的迂腐事了。他不顧女侍的阻止，用力推開門，焦急喊著：「伊伊！撐住啊！」

　　在裡頭年長的女祀醫被唐突衝進來的冥神嚇著，「王上您怎麼……」

　　「伊伊、伊伊！」

　　此時的冥后全身被汗水所覆，下半身撕裂般的痛楚將原本清麗的面容扭曲。她虛弱地朝冥神一笑：「沒事的……」

　　「怎會沒事？」冥神著急地緊握住冥后的手，「明明不是第一胎，為何有難產之象？」

　　助產的女祀醫也答不上來：「恐怕也與娘娘近日身子虛弱有關。」

　　冥神的雙眉擰的更深，雙手還是牢牢地握住冥后，「伊伊，我會待在此處寸步不走的，你一定要平安地生下孩子！」

　　「嗯……」冥后卻也沒什麼力氣答上話。此時腹部上的陣痛又傳，且比前次更加地令人生不如死，她開始哀嚎。

　　「啊──」

　　「娘娘，請您使力啊……」

　　漸漸地她已經聽不到周圍的聲音了，強烈巨大的疼痛感衝擊她的全身。為什麼孩子就是不出來呢？她已經連使力的餘力都沒有了。

　　「太好了、太好了！」

　　外圍的聲音似乎又傳入她的耳內，她半睜開眼幾乎是虛脫的狀態。終於產下了嗎？是不是能好好睡上一覺了？

　　女祀醫用白綢布將嬰孩抱起，喜道：「恭喜王上、恭喜娘娘，是個女……」

　　她還沒講出個「娃」字，懷裡的嬰孩突地睜開雙眼凝著她，而後從嘴裡噗嚕地吐出一顆圓潤的物事。

　　圓潤如晶珠般的物事，從嬰孩小巧的嘴滑落而下。噹一聲，落地。

　　冥神驚駭著嬰孩的舉動，他俯身拾起從嬰孩嘴裡吐出的物事，收起。並用眼神示意女祀醫將嬰孩交與他。

　　「王上……這孩子非比尋常……」

　　豈止非比尋常，已經到了駭異之境了。

　　冥神看著已經累癱睡寐的冥后，對著年邁的女醫叮囑：「方才所見，切勿告知任何人，冥后暫且先隱瞞。」

　　「是，老身明白。」

　　女醫走後，冥神愣愣地望著懷裡的女娃。這孩子竟一出生就睜眼、還從嘴裡吐出像晶珠般的物事。女娃睜著同冥神一般琥珀色的眼眸，端詳著他半晌。忽爾，竟大哭了起來。

　　冥神被女娃的舉止徹底嚇著，不知如何是好。在外頭候著的女侍聽到嬰孩的哭聲便推門而入，「王上，孩子產下了？」

　　冥神點點頭，示意女侍接手。

　　隨後女侍便從冥神手中接過嬰孩，並開始準備擦拭她小小的身體。

　　而方才嬰孩所發生之事，就這樣隱匿了下來。

＊＊＊

　　昨晚的折騰使冥神憔悴不已，他照往常審視著生死簿。此時卻有一名神將進來秉報：「王上，有一名自稱是玄道的老者說要求見。」

　　「玄道？」冥神有些摸不著頭緒，似乎曾經聽過這個名號？他揮了揮手，「傳他進來吧！」

　　不一會子，一名白髮蒼蒼，留有長鬚的老者走將而入。並朝冥神行禮，「老朽叩見王上。今日來此冥界實有一事稟報，不知王上否有閒暇能聽老朽一言？」

　　冥神並無覺得不妥，闔上生死簿，莞爾道：「先生請說。」

　　「昨夜赤月當空，是禍端之始。」

　　「禍端？」冥神有些不明所以。

　　「然，老朽昨日卦了一象，言冥界有女誕，且為異人。」

　　冥神雖然被那名老者的話震到，卻還是正色答：「不錯，昨夜冥后為我產下一名女娃，不知先生所意？」

　　「容老朽失禮，能否讓老朽見上公主一面？」

　　冥神若有所思地望著名喚玄道的老者，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答應他。而此時冥神的表情全部映在玄道的眼底，為了見上公主一面，他決定還是把事情全盤說出：「老朽所見的卦象是言昨日會誕出一名預將異能者。恰巧昨夜冥后也產下一女，王上大可不必緊張，老朽不過是想一瞧公主之貌。」

　　而冥神也答應了玄道的請求，因為他也想弄明白女兒到底是不是身負異能，或者昨夜之景不過是他的異想罷了？

＊＊＊

　　此時玄道正細細地端詳著女娃，而冥神也在一旁看著。

　　「不知王上是否對老朽隱瞞一事？」玄道突如其來的話語令冥神不知所措。

　　「此話何意？」

　　玄道捋捋長鬚道：「公主少一魂。」

　　「怎會如此？」

　　「不知昨夜公主誕出時，可有物事同公主出落娘胎？」

　　「這……」此時冥神也不好隱瞞女兒從嘴裡吐出類似晶珠的物事，他從衣袋裡將圓潤透明的珠子拿出並執於手。玄道則半瞇著眼端望著冥神手裡的物事。

　　「其中一魂便封於此珠，怪不得公主少了一魂。」

　　「那可如何是好？」冥神緊張地問。

　　「看來公主便是那位預將異能者了。」玄道似笑非笑地道：「接下來老朽所言之事，請王上務必記住──此晶珠將於公主誕後一百年，赤月再現時解封還魂。在此之前不可讓任何人知曉公主的異能，冥后亦是。」

　　「身為母親卻不能知曉女兒的異能？」

　　「說來詭怪，歷代身負預將探機者，生母若知其異，必雙亡。」

　　冥神不禁皺起眉，「願聞詳細。」

　　「似是異能者身上會有道咒術──母不可知，咒印必啟，雙亡矣。過往知曉孩兒身負奇能之母，母子從沒逃過死劫。」

　　「詭異至極，但也不能不怠忽。」

　　玄道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長嘆道：「還有一事，減一魂的公主必定體虛且危及性命，但只要撐過一百年便能躲過此劫。老朽要王上隱瞞此事雖可蒙騙這神界和冥界，但妖界的夬耆同老朽一樣有窺機之能，要不了多久他也會知曉公主之事。」

　　「那可該如何應對？」

　　「唯一能護公主周全之法，便是不能使外界之人知曉公主身分。」

　　冥神頷首，「先生所言，本王定會遵循。」

　　離去時，玄道又再次朝冥神行大禮。但他卻還是沒有告訴冥神他昨日所見卦象的真正之意：「石震天，陰陽危亂。赤月現，女負探機。魂為覬，三界動盪。」

＊＊＊

　　五十年過去了，冥后因為公主不明的病恙心力交瘁。幾年來，不停地四處遍尋病症解去的方子。

　　一日清晨，她趁著公主睡寐之時，來到了神界偏遠之隅的楛靈山想讓自己放鬆一刻。

　　手裡揣著的是一梅枝，今日前來無非是要祭悼曾與她友好的女侍，也是之後成為神妃的女子。

　　她慢慢地向前走，卻見一名少年長跪在她好友的墳前，一動也不動。

　　冥后好奇地上前一看，少年仍舊不動如山。習習微風拂過少年略長的褐色髮絲，她定睛往少年的面容一瞧，他的樣貌竟與好友如此神似？

　　這下子也明白了少年的身分。

　　「你母親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女子。」冥后突如其來的發話卻沒嚇著少年，他撇過頭看了冥后一眼，沒有說話。

　　冥后卻不認為自己打了個沒趣，半是自言自語道：「生得一副絕美之姿，心地亦是。如此美妙的女子卻因為神界莫名的律條而下界千年，你不覺得神界應該改革嗎？」

　　少年不屑地冷哼一聲，「接任神王之位者無非是兄長，永遠也輪不到我。」

　　「這種事誰說得準呢？」冥后微微一笑。

　　少年轉過頭面向墓碑，不再搭理她。

　　冥后也不惱。一邊笑著，一邊將梅枝輕輕地放在墓前。伸出手撫著墓碑，莞爾道：「彌香，你的孩子我看著挺喜歡的。不如等我那女孩兒成年後，就將她嫁與這孩子如何？」

　　「我才不想娶……」少年嘀咕著。

　　「哎呀，別這樣。她之後可是會變得亭亭玉立的。而且啊，她很乖巧聽話呢，你一定會喜歡。」

　　少年從鼻裡哼了一聲，「那我拭目以待。」

　　冥后則開懷大笑：「孩子，很好的表情呢。以後要好好地善待我的女兒，如果你欺負她，我可不饒你啊。」

　　少年則不以為然地看著冥后，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離去前，又說了句令冥后哭笑不得的話：「就算我娶了她，應該也是她欺侮我吧？不是嗎，娘娘？」

　　喲，這孩子知道我的身分哪？

　　「孩子！」冥后看著漸漸走遠的少年，大喊：「如果我那女孩兒欺侮你，一定要告訴我啊！」

　　少年沒有回過頭，只是背著遠處的冥后揮了揮手，不知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啊，慘了慘了。

　　冥后這時才想到，當時懷著寥兒的時候也同虛泠約定過讓那孩子嫁給澟的，這下子可給自己的女兒招來一堆桃花債了。不過──冥后狡黠一笑，「讓那群孩子認識彼此也不錯哪，就不知道最後是誰抱得美人歸了？」

　　滿足一笑的冥后，在祭拜完冉彌香後回到了冥界。

　　然而，誰也想不到未來竟開始走向毀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