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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屆懷恩文學獎兩代組‧二獎】助產士賴月女
2013/12/09 14:07:49瀏覽854|回應0|推薦4

◎賴月女口述/賴瑩蓉執筆

  早期,澎湖的漁村迷信「借死不借生」──(屋子寧願借人家死也不要借人家生小孩),就連嫁出去的女兒也不能回娘家生產。租屋居住的產婦,必須先找一處破厝或者隱密的地方生產,生完小孩再抱著嬰兒回住處坐月子。

  我剛當助產士的時候,曾經在破厝的角落為人接生,當時覺得產婦很委屈,心裡就想著:將來要蓋一間房子,隔一間一間的房間,讓沒有地方生產的產婦,能夠很安心很舒服地把孩子生下來。

  民國六○年代,我實現了我的願望,在新蓋的房子二樓,隔了幾間房間,供鄉下和離島的產婦,到馬公生產和坐月子使用。

  我生於日本時代大正十一年(民國十一年),父親在馬公街役場擔任書記,家庭環境不錯,也讓我到學校接受教育。我讀的那一個年級有三個班,二個男生班和一個女生班,我一直都擔任女生班的班長。

  初等科畢業我就去報考澎湖海軍醫院的護士,報考的人很多,也有高等科畢業的。我贏過很多高等科畢業的對手,考取海軍醫院的護理人員。訓練期間,我很認真的學習,結業時日本的海軍司令還親自頒發優秀學員的獎章給我。

  護士工作本來很穩定,但是在二次世界大戰後期,家人擔心我被調到戰區服務,要我辭去海軍醫院護士的工作,轉任小學教員。

  我第一次教書是擔任四年級男生班的導師,一個班有七十幾個學生。當時我年紀輕,又沒有教學經驗,看到七十幾個理光頭的大男生擠在一個教室裡眼睛盯著我看,心裡有些怕怕的。

  教書不到一年就經長輩介紹結婚,婚後辭去教員工作,而且廢漢姓名,改日本名為「白石照月」,隨著夫家到大嶼(現在的七美島)生活(因為公公擔任大嶼莊莊長),大嶼是一個很偏遠的離島,生活上我很不能適應。

  後來,被選上「憲兵補」的丈夫要到高雄旗山的憲兵隊服務,我就和他一起搬到旗山。當時已經是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美國飛機幾乎天天下午都會來轟炸,我們經常要躲空襲、要「疏開」。長子清輝就是我們「疏開」到屏東東港的一間國小躲空襲時,在教室裡我自己接生的。

  日本戰敗後,我們從高雄搬回到澎湖。本來回到湖西鄉東石村的祖厝住,後來,為了生計,搬到馬公「埔仔尾」做裁縫。我從來沒有正式學過裁縫,就靠著幾本日文的裁縫書自己摸索,再用將舊衣服拆開、組回原狀的方式學會了做洋裁。後來,我也用同樣的方法學會修補雨傘。

  那時候,澎湖只有我會修補雨傘,客人只要帶著破舊的傘架和六呎布來,就能帶一把全新的傘回家。我的生意很好,幾乎整天都在踩裁縫車和修補雨傘。

  民國四○年代初期,政府辦理助產士講習班,我到衛生所參加講習。因為我有日本時代護士的資格和經驗,也曾經在日本產婆旁邊見習,所以很順利取得合格助產士資格,我的助產士執照編號是「八號」。

  剛開始當助產士的時候,因為沒有知名度,找我接生的人不多。我的門上是有掛一個「助產士賴月女」的牌子,但是主要的工作還是做裁縫和補雨傘。

  有一天,一位先生匆匆忙忙跑來找我,拜託我去雞母塢(現在馬公市五德里)幫他太太接生。我就拿著接生包跟在那位先生的後面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雞母塢。

  眼見產婦就要臨盆了,我沒有稍作休息,直接就進行接生。沒有想到孩子生出來後胎盤並沒有跟著排出來,也就是俗話叫「活胎盤」,假如沒有儘快做處理,產婦會有生命的危險。那一次我順利完成很艱難的接生任務,母子均安。

  我在雞母塢接生的事跡很快的傳開了,知名度也迅速打開,找我接生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助產士的工作非常忙碌,我就不再做裁縫和修補雨傘,當一個專業的助產士。

  助產士的工作和傳統的「產婆」有很大的不同,除了產前檢查聽心音、胎位矯正、要教孕婦做產前運動;助產的過程中,要保護好產婦和胎兒,產婦的會陰部有撕裂傷要縫合,要給新生嬰兒綁臍帶,胎盤(俗稱胎衣)要處理好交由產婦家人拿去掩埋;產婦坐月子期間,我要持續巡視產婦的身心狀況,給新生嬰兒洗澡直到臍帶脫落;並且開立孩子的出生證明。

  那時候產檢和接生都是要到產婦家,我就買一部摩托車代步。電話還不普遍的時代,產婦要生了,家人須親自到助產士家敲門。不管白天、晚上,即使是熟睡的深夜,只要聽到敲門聲,我就立刻起身拿起接生包,騎著摩托車出門接生。

  後來,家裡裝了電話,改用電話叫接生。可是我出門接生的時候,也是無法聯絡上,經常是接生完回到家中,知道有另外一位產婦在等我接生,沒有休息就要立刻出門。根據我的記憶,產檢不算,一天最高的紀錄是接生八個小嬰兒,曾經忙到三天沒有闔眼。

  我們這一行沒有公定價錢,只收接生紅包。可是,對於窮苦人家,我只收紅包袋的一個截角,就把紅包原封不動的退還,不但分文未取,有時候還會自掏腰包買雞蛋叫家人煮給產婦「壓腹」。

  當時都是以母奶哺乳為主,嬰兒奶粉還不是很普遍。正在努力開拓市場的日本雪印和明治嬰兒奶粉的台灣代理商,知道找我接生的產婦很多,就把奶粉試用品和印有公司名稱的浴巾放在我的助產所做宣傳。奶粉廠商送的浴巾和奶粉樣品,有時也讓我用來協助家貧的產婦。

  我覺得工作最有意義的是在幫助別人而不是酬勞,母子均安就是最大的成就。

  找我接生的產婦也有來自離島,必須坐著漁船到馬公產檢,順月還要提早到馬公找適合的地方準備生產。後來,我買了住家後面的一塊地蓋房子當助產所,二樓隔了幾間房間,供無處生產的孕婦待產。那是我當助產士以來的夢想,二十年之後終於實現了。看到離島或外地來的產婦有了舒適的空間可以安心待產、生產、坐月子,我的內心很滿足。

  我七十歲那一年,因為膝蓋磨損嚴重、還有視力退化,只好結束助產工作正式退休。如果不是因為身體狀況不允許,我還會繼續接生。因為接生工作對我的人生來說,已經由謀生的能力變成一種使命。

  今年我已經九十幾歲了,每天早上天一亮就起床,念經禮佛、吃早齋,長久以來只吃魚肉和蔬果,現在我的身體還很健康,每天心情都很愉快。

  有人說我的手掌又大又厚又軟,天生要做助產士。我也覺得,我的人生經過許多波折,直到當了助產士,才一步一步穩定下來。或許,這就叫作命中注定,要我將嬰兒從送子娘娘的手中平安的接到人世間。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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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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