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安那波里斯在印象裏比實際上好玩。

用這種開場白有點不倫不類，但是這的確是很奇怪的經驗。幾年來我們去過安那波里斯不下七八次，剛開始還對逛街很有興趣，一間小店鑽過另一間。後來觀光客的新鮮感沒了，覺得每次逛看到的東西都差不多，甚至每家店的東西也差不多，漸漸就失去了逛街的興趣。雖然覺得這裏是個有趣好玩的小市鎮，但是每次來，雖然不致於失望或無聊，但是實在也找不到新鮮事好做。我也奇怪為什麼這樣還會想一次又一次的再來，所以我說它在我們的印象裏比實際上好玩。

最近這次去過之後，我又有同樣的感覺，於是我努力開始回想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們一次次又回到安那波里斯，竟然發現是食物。

其實安那波里斯應該並不以美食出名，市鎮上餐廳雖然非常多，但是並沒有那種吃過之後會讓人魂牽夢縈的頂級餐廳。因為它是個海港，所以餐廳大多是賣海鮮的。說是海鮮，其實遠不及台式海產料理那麼琳瑯滿目，但還是有些特產，我覺得是別的地方不太比得上的，比如像青蟹（Blue Crab）與生蠔。

在產地吃到當地特產遠比運到幾百哩外吃到的來得美味，所以很多食物與特定地點就被我畫上等號。比如吃龍蝦就該到緬因州，南邊一點的波士頓吃到的龍蝦雖然還不錯，但是甜美和彈性彷彿就差了一點，而在紐澤西吃緬因龍蝦好像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青蟹雖然很多海邊都有出產，但是乞沙比克灣產的青蟹似乎就比我們在紐澤西吃到的美味。所以臨近的港都，像巴爾的摩和安那波里斯，就成了我們最愛吃青蟹的地方。

青蟹的烹調法最常見的兩種是蒸與做成蟹肉餅（Crab Cake）。這裏的蒸螃蟹不是清蒸，而是抹上辛香的Old Bay調味料。講究點的餐廳會給每人一個免洗圍兜以免弄髒衣服，再給每人一隻木槌，餐桌先墊上一層牛皮紙，再放一兩個塑膠桶裝螃蟹殼。蒸好後的螃蟹就直接倒在桌子上，每個人就抓一隻來自拆自吃，非常豪氣粗獷。螃蟹產季主要是夏天，一直到入冬之前，所以這種辛辣蒸螃蟹的最佳搭配是生啤酒。大口喝酒大塊吃蟹肉，那種隨興的氣氛是我愛吃蒸青蟹的最主要原因。嚴格說起來青蟹的肉質並不頂好，而當地餐廳的調味與蒸法也未必最佳，但是我卻愛極了這種吃法，每次吃蒸青蟹都很興奮。

馬里蘭州雖然產青蟹，但奇怪的是真正在賣這種蒸青蟹的餐廳卻很少。我想是因為蒸青蟹要用新鮮活蟹去料理，而且個頭愈大的愈受歡迎，所以成本不低。除非是專門賣蒸蟹，或是生意非常好的餐廳，一般餐廳大概做不來這買賣。我們所知道有蒸青蟹的餐廳就只有寥寥兩三家，而我們最常去的就在安那波里斯港口邊上。

蟹肉餅是把蟹肉挖出來加工製作的，因為加了大量奶油和其他調味料，所以並不一定要用新鮮螃蟹，在產地之外也有可能吃到很好吃的，但是幾乎各地的蟹肉餅都是馬里蘭式。蟹肉餅油多，吃多會膩，所以除了蟹肉的品質之外，調味的香草Dill所用的份量影響風味也很大。好的蟹肉餅吃起來滿嘴都是奶油和螃蟹的香味，如果不擔心脂肪和膽固醇太高的話，也是百吃不厭的東西。蟹肉餅的做法既然叫做馬里蘭式，想當然是從馬里蘭州開始風行的。

每年大概在初夏青蟹脫殻的時候，有一段很短暫的時間能吃到軟殼蟹。這時候新殻還沒長好，所以整隻蟹都可以吃。通常的做法是油炸，整隻軟殼蟹炸得酥脆，對半切之後就這麼吃。通常美式的是會當做三明治賣，加上生菜和沙拉醬，夾在麵包裏頭吃。也有日本料理店拿炸軟殼蟹來做卷子，我吃過的好像叫Spider Roll，也是加點千島沙拉醬，捲在飯團裏頭再切段。我覺得炸軟殼蟹該趁熱酥脆的時候趕快吃掉，等放涼了就沒那麼好吃了，所以我並不很喜歡日式蟹卷。美式三明治的吃法雖然太粗糙，但吃到現做的還是非常美味。這種東西產季很短，產量也很少，通常也只有到產地才享受得到。

我雖然並沒聽說安那波里斯產生蠔出名，但是舊市場裏頭的生蠔吧卻是我最愛吃生蠔的地方。影響生蠔品質的因素，除了生蠔本身的新鮮度之外，蠔肉的大小也很重要。生蠔並不是殼大就肉多，要開了之後才知道。在馬虎點的餐廳吃生蠔，新鮮度什麼的先不說，叫半打生蠔，送上來蠔肉大小參差不齊，有些已經癟了，不曉得開了殼之後在廚房躺了多久才送上桌。市場裏頭的生蠔吧雖然毫無氣氛排場，但師父就在面前，開了殼立刻上盤，如果師父看了覺得不夠新鮮會扔了另開一個，如果個頭太小也會另外開，碰到他高興或是你給了小費還會多得到一個。別的不說，光是新鮮度和一致的大小就遠勝一般餐廳許多。

生蠔好不好吃和開殼的技巧也有關係，如果不小心擠壓到蠔肉，肉汁流失掉就沒太大吃頭了。而開了殼之後要不要把連接蠔肉和殼的干貝部分徹底切斷，也是困難的決定。要切乾淨就難免傷到蠔肉，不切開吃的人又很難把它咬斷，而且可能要把整個殼拿起來吸吮，吃相會相當不雅。我倒是覺得吃生蠔不是講究氣氛或餐桌禮儀的時候，怎麼好吃怎麼吃才是最重要的。在生蠔吧狂吃的食客顯然也全做如是想，沒人有空去理會旁人吃相難看。唯一遺憾的地方是沒辦法搭配酒，但是吃到好生蠔，而且又那麼便宜，其他的也沒那麼重要了。

夏天到安那波里斯，我們會先去市場吃它半打一打生蠔，然後到速食店（不是麥當勞之類）買個軟殼蟹三明治當點心，坐在港邊樹蔭下看人看風景看跑車，然後去餐廳吃蒸青蟹喝生啤酒。下午再湊個熱鬧，排隊去買個冰淇淋。所費不多，卻可以度過一個愉快的周末。

老街兩旁的小店雖然是典型的觀光店，其實也還有不少有趣的東西。即使是賣紀念品，也很有些像是古董的玩意兒。因為是港口，很多店賣航海相關的東西，許多像是從舊船上拆下來的，像舵輪，船頭雕像等等。我看到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商品是包了一層純金的螃蟹殼，是用真的螃蟹風乾後做的，一兩百元一隻。店裏頭的介紹是「送給已經什麼都有了的人的最佳禮物」（A perfect gift for a person who has everything）。我想想自己距離「什麼都有了」還很遠，身邊的朋友好像也沒有人到這個標準，所以沒去買它。

旅人行腳-縱橫美國國家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