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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27 21:43:34瀏覽480|回應0|推薦3 | |
爾後幾個月,只要沒有加班,每週日下午相約在菁家裡上課,她很用心而且頗有天賦,所以進展得很快,除了熟記基本合弦和開放式合弦,樂理和其變化,升降調運用等也大致熟練,爵士樂方面她不到半年就能靈活運用,於是我開始考慮更進一步教古典吉他。 我們的接觸不僅在每週日,幾乎每天放學後菁都會到前庭聽我彈吉他,剛開始我並不以為意,以為她只是想藉由多聽來增加學習效果,一段時間後,發現倆人間的對話和肢體語言再也沒有那麼自然。該怎麼說呢?以前我可以獨自在角落彈奏到半夜,習慣獵戶座和大熊座從頭頂滑過,或者無意識的抽菸發呆,直到深夜疲倦才上樓睡覺,整個晚上思緒都很平穩,毫無羈絆罣礙,想彈就彈,想發呆就發呆,但因為菁常陪坐身旁,過往習慣和情緒也完全被改變,而且再也不能悠然自處,不知何時開始不自禁看手錶,估算菁還有多久會出現在轉角,閃過頭家公的視線躡手躡腳走來,等她面帶微笑或吐吐舌頭坐到身邊時,我竟然才會有踏實感。至於菁,她的話題已不在侷限於吉他或音樂,工作與家庭瑣事,學校和朋友間的事情,甚至要求必須絕對保密的心裡話,讓我不僅成為傾聽者,儼然更是她信賴與依靠的港口,而且倆人距離也越來越近,從中間可以塞進一個人,到最後恐怕連隻蒼蠅都很難穿梭,怎麼看都是肩膀貼著肩膀而坐,尤其菁看我的眼神,舉手投足,說話聲調也越來越溫柔,彷彿她的心中有條涓涓細流一點一點,無聲無息的朝我胸口漫延,說明白點,我發現菁所付出的已不再是單純友誼,那讓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有次在她家上完課聊到日落黃昏,菁的奶奶和母親堅持留我吃晚飯,基於禮貌和已經不是很生疏的關係,所以我接受邀請。晚餐前菁的奶奶帶我看她的收藏,兩個小木箱裡滿是年輕時的記憶,幾張照片,幾件舊衣,還有許多值得紀念的古老東西,菁的奶奶娓娓描述每件物品的故事,有戰亂的顛沛流離,躲空襲時唯一懷抱的東西,赤足拓荒的辛苦,勤奮夫妻和小孩成長的過程。坦白說,當時我僅是當成習慣緬懷過往的老婦,碰到無知第三者免不了滔滔不絕述說過去的辛酸與輝煌,後來才明白她把我當成家人,企圖讓我瞭解家族興衰史。晚餐前菁的父親回家,是位身材壯碩略嫌過胖的人,也許是每天面對不同客人以及生活歷練,他相當健談與豪爽,一見面就掏出香菸,說早就知道我看過我只是沒有時間好好認識,直到大夥上了餐桌他還不斷詢問,問我家在哪裡,幾個兄弟姊妹,父母從事什麼工作,為什麼沒有繼續升學,除了壓克力還做過什麼工作,有沒有其他技能,甚至問我故鄉有沒有女朋友。有些問題讓我啼笑皆非,只能搖頭否認或反駁,但屬於私秘情事我都閃爍其辭一語帶過,尤其家的部份更不想多說,這種表現當然容易使人起疑竇,而且會把氣氛弄僵,但我真的沒有辦法對不熟識的人吐露過去,因為十三歲離家後我便將自己的人生定位為漂泊,期間經歷的種種是成長過程的痛,就算彼此關係已達掏心掏肺的程度恐怕也不會輕易吐露。所以晚餐時好幾次因為我的保留和欲言又止讓氣氛頓時僵住,所幸菁的母親都會扯話題打圓場,她說我看起來忠厚老實,很早就接受社會歷練所以思想成熟,只是身上應該發生過什麼事所以個性比較孤僻,但她相信我絕對不是心存歹念的人,應該是什麼事都放在心上忍受的人。她一邊說一邊幫我杓湯挾肉,說是特地為我燉一鍋補品,因為我獨自在外需要補給營養,對於她的舉動我心存感激,而且隱約感受到屬於母愛的氣息,可惜當時對母愛這兩個字並不特別有所感動,但會想起當年蓮姊的照顧。 那次以後幾乎每週都在菁家裡吃晚飯,有時菁的母親會一大早就把我叫去,要我陪她去菜市場,問我喜歡吃什麼,菁當然也會跟著去,神情看起來都相當愉快。有時菁晚上放學後會提著小鋁鍋到前庭,說她母親叮嚀一定要喝完,大多是些轉骨湯或中藥補品,有的很苦喝不完會要求菁幫忙喝。 隨著和她家人關係越來越親膩,菁與我之間也僅剩一層膜,她不時噓寒問暖,在工廠吃午餐時總要坐在我旁邊,走路時會攬住我的臂膀,感冒時她會很緊張,我不是白癡,更不是木頭,怎麼可能不明白菁的心意,但我還是盡力維持彼此間的那層膜。 為什麼?我也曾反覆問過自己。 一個人一生中能承受多少次衝擊?能負擔多少次血肉模糊的戰慄?又能忍受多少次萬念俱灰的沮喪?儘管巧妹的骨灰罈上可能掩了一層薄塵,我仍畏懼當時種種,偶然眼前仍會閃過腳踏車從砂石車底下彈出的景象,腦中反覆出現後輪壓扁青春亮麗的軀體模樣,還有跪在路上嚎啕大哭,抱著滿是鮮血腦漿的身體不知所措,這種記憶不是三天五天可以消失,也不是一年兩年能淡忘,它像刺進胸口的匕首,會在心臟留下一生都無法泯滅的傷痕,甚至讓人恐懼,恐懼歷史會再度重演,雖然菁不會那麼悲慘與不幸,但我認為尚未準備好接受超出友誼的情感,所以無意識間會與情感保持距離,雖然我知道菁是個好女孩,她家人也待我如親,但我依舊無法對過去釋懷。 「你能不能說故事給我聽?」某日午後,天氣相當炎熱,我和菁都沒什麼心思彈吉他,於是菁倒了兩杯柳丁汁,一同坐在窗前吹微風。 「從前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廟,廟裡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有一天小和尚要老和尚說故事給他聽,老和尚就說,從前從前有一座山,山上有…………」 「不是啦——」菁笑倒在我身上,散發淡淡少女特有的芳香,她搥了幾下我的肩膀,然後仰頭凝睇我的眼睛,雙頰微潤,表情羞澀。「我想聽你的故事,你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我知道那些故事是我們之間的隔閡,讓我無法打開你的心,所以我想融入你的故事,你願意信任我嗎?」 「我當然信任妳,還有妳的家人,誰對我好,誰對我壞,我心裡都很清楚。只是,我不認為過去的事值得再說,人生有很多事過去就應該讓它過去。」 「但是你並沒有讓它過去,而是一直扛在肩膀,壓在心裡,顯露在臉上。」沒有風,悶得我額上不斷冒汗,菁取來手帕為我拭去汗水,她的確溫柔又細心,很容易打動人心,我卻不知如何反應,只能默默看著窗外。「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應該更瞭解你,但是你鎖得太緊,有時會讓我感到很失敗。」 「抱歉,我不是故意讓妳有失敗感,就像伯母說的,我比較孤僻,習慣把任何事放在心上,但這不代表我對周遭的人漠不關心。」柏油路上氤氳著輕氣,天氣熱得幾乎沒有什麼人車,偶爾只見飛鳥匆匆掠過。「妳說得沒錯,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該彼此多瞭解,這段期間妳們全家對視我如親,我的確應該用同樣心態對待。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該從何說起………」 「從開始慢慢說,我已經準備好聽到天黑。」菁再為我斟滿柳丁汁,然後取來抱枕用很柔的眼神望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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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