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失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沈澱的情緒再度挑起，彷彿形將熄滅的灰燼又燃起火苗，不管閉上眼睛或盯著天花板，總看到巧妹開朗笑容和充滿靈氣的雙眸，看到她蹲在涼亭裡為我吹風減緩疼痛，看她用柔軟纖細的手輕輕敷藥，心疼的親吻我的臉龐，也看到倆人躲在棉被裡窺探彼此身體，互相驚訝和感動愛可以如此令人悸顫，情可以如此無怨無悔的付出；可惜人世間真的沒有永遠的幸福與浪漫，剎那間所有影像全都變成泡沫，映在眼前的是一張扁扁爛爛的臉，我痛苦的摩挲那張臉，紅色血漬沾在臉頰和嘴唇，然後一滴滴，滴在胸膛。

　　愛，原來可以這樣傷人。

　　我望著天花板，眼淚不禁從眼角滑到枕上。

　　為了避免受干擾以及能專心學習，菁建議去她家，我不認為有何不妥，於是採納她的建議。菁的家是水泥混和木材的三樓房屋，儘管水泥牆漆了厚厚淡藍色，整體看起來還是有些年代，彷彿抹著濃厚胭脂的老嫗。進門後立即看到當時在公園見的婆婆，也就是菁的奶奶，她客氣招呼我的同時，也從頭到腳打量我每一吋外表，看得我有點不自在，但我還是微笑點頭回應。菁對她說是來教吉他，她奶奶報以更歡迎的笑容，然後菁就領我走到後方的木製樓梯上三樓，她邊走邊說父母外出擺攤賣衣服，兩個弟弟不知跑去哪裡玩，所以不會有人上樓打擾。

　　菁的房間相當簡潔明亮，裡面沒有多於擺設，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只不高的木製衣櫃，衣櫃上擺滿飾品，大多是些布偶和動物造型的小玩物，典型的少女閨房。衣櫃旁有扇不算小的窗，窗外景致舒闊，可以看到熱鬧街道和公園，那應該是我第一次夜宿戶外的地方，窗的對面是菁的床，粉紅色的床單平整乾淨，棉被疊得工整，膨膨鬆鬆，看起來舒服又溫暖，和枕頭上有蝴蝶的圖樣，有的張翼飛翔，有的合翼停憩，顏色漂亮又栩栩如生。床邊斜倚一把木吉他，外表不新，音箱上積了淡淡塵埃，應該很久沒有撥動和擦拭，我皺了皺眉，一向不喜歡有人如此對待吉他，因為既然買了就算不彈也該時常保養，放任塵埃堆積是不負責任的行為，而且長久後也會影響音質。菁看出我的異樣，連忙抽出幾張衛生紙，然後對我伸伸舌頭露出靦腆笑容。

　　「以前有學過，但是遇到瓶頸後就沒有再彈，讓你看到積塵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先聲明不是故意的，你不會訓斥我吧？」

　　菁邊擦拭邊招呼我坐，由於房間均鋪鑲木紋木板，而且保持得非常乾淨光滑，所以任何位置都可以直接席地而坐。初次進入女生房間，而且彼此還不是很熟，所以我選擇面對面而坐。

　　「既然妳曾學過那就不用從基礎教起，不過妳還是要將所會的彈一次，這樣才能瞭解妳的程度到哪裡。」菁問要不要關房門，我思索了一下，回答避免讓人誤會還是不要關門。

　　「在你面前彈吉他？我的天！你要答應不可以笑才可以。」菁抗議表情裡透露難色，雙頰暈出微微紅潤，宛如晚風徐徐裡的芙蓉，讓我的心不禁一陣悸動。

　　「幹嘛笑妳，沒有人天生就會任何事，學習是人生必須的過程，而且妳不彈我怎麼知道從哪裡教起。」

　　「要彈最拿手的吧？很久沒有彈，可能生疏了。」

　　看來伸舌頭是菁的習慣動作，她半吐紅舌後將吉他放在腿上，剛開始有點遲疑，大概是在考慮該彈什麼曲子，但幾秒鐘後就準備就緒。我常碰到吉他學了一段時間就半途而廢的人，所謂半途而廢指的是三種類型，一是當初基於好奇，以為有興趣，看別人彈吉他很瀟灑而學，結果發現沒有任何一樣技能的學習容易。二是有些學到自彈自唱，沒有往爵士或古典更深層學習，這類型大多滿足於抱著吉他彈唱的瀟灑樣，另一種則是學習碰到瓶頸，缺乏老師教導或其他因素而放棄，這類型算是最可惜；但是有一點很奇怪，不管哪一類型，幾乎每個人都會選擇同一首曲子彰顯自己的程度，菁也一樣，當她低頭將左手指就定位時，我立刻知道她要彈的是「愛的羅曼史」，不過菁也和大部份的人一樣只會彈上半段。

　　「我只會彈上半段。」

　　「很正常，因為下半段的指法比較困難，十個有八個不會彈。」

　　「那你現在要教我彈下半段嗎？」

　　「以後再說，初期會先幫妳打好基礎，而且妳的吉他放太久已經有點走音，必須先調準音律才可以。」

　　我接過吉他準備調音，菁問需不需要調音笛，我笑著說調音笛是給新手和音準差的人用，自己可以用聽力辨識出極微細的音階。菁倒抽一口氣，露出崇拜表情，看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妳能彈這首曲子，代表可以跳過基礎，不過有些指法和技巧初級者很容易忽略或犯錯，這部份要先幫妳調整，並隨時提醒不可再犯錯。」

　　調完音後，我先從抱琴姿態幫菁調整，然後從一般人最容易上手的爵士樂教起，菁已有基礎，可免去單音練習直接跳到合弦伴奏，她的手指纖秀細長，很適合彈吉他或鋼琴，加上面容清麗散發氣質，抱著吉他彈奏很有靈氣，宛如古代美女別抱琵琶半掩月，但她免不了有許多初學者容易犯的錯，為了糾正這部份花去很多時間。

　　「學音樂其實不難，除了與生俱來的音感，多練習是唯一捷徑，尤其越困難的部份越需要反覆練習。」

　　「我的音感不是很好，但是我會多下點苦心學習。」菁的左手手指張得像扭曲的八爪魚，但我不會笑她，因為那是初學者必經過程，何況當初自己的模樣更難看。「你的音感很好，可以聽出細微音階變化，不用看譜馬上可以彈出曲子，尤其彈抒情樂曲時會有一股哀淒，感覺很蒼涼，會直接盪到人心，所以我還是喜歡聽你彈。」

　　「那妳倒底是喜歡聽我彈，還是想要學？」

　　「都有！」菁又伸舌頭，笑得很甜美，彷彿隨第一道春風綻放的含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