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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25 00:23:57瀏覽567|回應0|推薦1 | |
挖完人蔘太陽已經爬到頭頂,雖然陽光璀璨又溫暖,但我知道兩個小時後溫度會迅速下降,濃霧也會籠罩整座山,在濃霧籠罩的山裡行走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加上沒有人知道我的行蹤,所以我必須盡快下山回木屋以免迷路,於是我整理好背包後就立刻循原路下山。 山上的生活雖然孤單寂寞,卻因此有更多時間練習吉他和書寫創作,我盡量不去想巧妹,但總熬不過夜晚,每當太陽下山夜幕降臨,不管有沒有濃霧心情都非常沈鬱,請老蔡帶上來的香菸數量越來越多,依舊無法安撫時而激烈的情緒,某天在儲物櫃裡找到一桶酒,我試喝一口,發現酒很烈,卻有一股淡淡米香,應該是小米酒。那天起我學會喝酒,但酒量很差,只要半杯就會雙眼朦朧神智不清,最嚴重的是會猛打哈欠想睡覺,後來才知道自己酒喝到某種程度時就會想睡覺,我不願浪費太多時間在睡覺上,卻喜歡酌量飲酒後產生的朦朧恍惚感,因為微醺時的恍惚狀態容易釋放思緒和情感,讓我產生源源不絕的靈感。 冬天很快過去,春天時往山下看,每座果園都綻滿繽紛花朵,木屋周遭的小花綠蘀也多了起來,各種蛇,山豬,果子狸,幾乎要比貓大的山老鼠等動物出現的次數也頻繁很多,蝴蝶和瓢蟲等昆蟲飛來飛去感覺很美,但是又大又狠的蚊子卻很擾人。夏天時,往下眺望隱約可看到果園裡累累的結果,可惜幾個颱風過境後被打落很多,颱風對我來說也很可怕,因為木屋到處漏水,最慘的是會滴在床鋪上,逼得我必須用雨傘倒過來接,狂風暴雨的夜晚猶如鬼哭神嚎,整間木屋嘎嘎作響好像快要散掉,整晚瞪大眼睛不敢睡不是怕木屋飛走,而是豎起耳朵聽四周有沒有土石崩落的聲音。除了時不時竄出來嚇人的動物,整群攻擊的蚊子,瘋子般的颱風,最苦惱的是炙熱的氣候。在慶舅的工廠當學徒後常在烈陽下扛鋼筋,踩三輪車當然不怕太陽曬,而是電力不足常會跳電,使得食物很容易餿掉,後來老蔡告訴我任何食物都要醃漬,並教我醃漬的方法,所以整個夏天幾乎都吃醃漬食品,吃到連吞口水都覺得很鹹。 在苗圃期間我沒有寫信或打電話給任何人,一直保持獨自生活的狀態,並非巧妹的陰影擺拂不去,因為再痛的傷總會讓時間淡忘,而是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孤獨,不喜歡受人或環境干擾,寧願在孤寂中尋找和滿足自我,雖然這樣很孤僻,但喜歡孤獨像中毒癮很難戒掉,而且在孤寂山中很容易越陷越深,到最後連老蔡都會用奇怪眼神問我有沒有問題,怎麼變得那麼沈默。 變得更沈默並非我所願,實在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有什麼事能引起自己的興趣。每次老蔡上山時都會陪我幾個小時,除了例行工作外,他會告訴我塵世裡發生什麼大事,新鮮事,不可思議的事,他總說我是隱遁深山的化外之人,不告訴我些世間事很快就會變成原始人,或某天上山發現我竟然已經羽化登天。其實他說的事總是片片斷斷很少接續,就算是單獨事件我也只能假裝做出驚訝狀,因為離開繁囂過久思緒和情感會產生斷層,對我來說最可怕的是颱風,山豬和蛇,最討厭的是漏水,蚊子和醃漬食品,最美的是蓊鬱山林和雲霧,最悅耳的是蟲鳴鳥叫和草葉摩挲的聲音,人心險惡世路詭譎,任何與山無關的驚異神奇都很難與現實生活連接在一起,所以我實在不知如何應答老蔡的描述的俗事。 初秋葉落的某個黃昏,我坐在廊台看夕陽,天邊殘破的晚霞繽紛燦爛,金黃色的陽光在木屋周遭綴出點點光芒,景色如詩如畫,氣氛浪漫得有如仙境,令我心神痴迷不忍離開廊台,直到夕陽隱入山巔,葡萄色的夜幕高垂,眼前景物漸漸變暗,我乍然發現再明亮的光輝總會黯淡,再美的時光總是短暫,再壞的時候也總會過去,誠如老師父所說,人生波浪翻滾數十年寒暑,比不上一棵靜看塵世的老松。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吉他彈累了,文章寫得手酸了,看膩一成不變的景物,吃膩醃漬和冷凍食物,懶得再和蚊子與蛇戰鬥,不想再挖陷阱抓山豬,也不想再和花草蝴蝶說話,我想找人一起哭一起笑,共同分享所有喜怒哀樂,讓心情已隨山嵐飛越巒峰峻嶺。於是,閉鎖生活近十個月的那天晚上,我終於想下山了。 隔幾天趁老蔡上山採補時,我請他幫忙留意是否有人願意接替我的工作,他笑著說有位朋友職場退休本想來苗圃,沒想到我竟出乎眾人預期待了將近十個月,他們還不時笑說這對年輕人而言簡直是奇蹟。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請他盡快安排接替人選,然後打電話向上級報告。五六天後老蔡帶他朋友上山,那是對年約六十幾歲的夫妻,我想那種年紀應該能待得比較久。老蔡給了我地址和電話,希望有時間多與他聯絡,因為他是我近十個月裡唯一的朋友,相處融洽,而且彼此學習很多。後來我曾回去找過他一次,那是在一年多後旅遊時路過,他很熱情的招待我,拿出珍藏的小米酒一起對飲,彼此述說離開後的種種與對未來的期待,我也得知離開半年多苗圃便已撤除,老夫妻轉到附近果園工作。 和老蔡在梨山車站互相道別後,我在車站周遭晃了很久,到處看攤販所賣的東西,發現大多是當地出產的水果或蔬菜,餐飲店的招牌也大多標榜山產,我沒有什麼胃口,更不可能背一包水果蔬菜,於是轉到梨山賓館前的廣場,看到一大群青年男女背著沈重背包在唱歌嬉戲,心中猜測應該是健行的隊伍,那讓我想起和笠去機車郊遊的情景,人多總是熱鬧,至少不會孤單。離開賓館走在大小車輛塞成一長串的路旁,雖然幾乎都是轎車,但壅塞情形讓我想起巧妹發生事故的現場,最後我走回車站坐在椅子上發呆,望著往來人潮和班車很久,不是我留戀梨山風光不忍離去,而是我不知道要去哪裡。 回家?不,家在遙遠的山巒,那一方的那一方,至今我仍無法回去跨過那根門檻。回慶舅工廠?不,雖然已沈澱十個月,我仍無法坦然面對那裡的傷痛和回憶,但除了這兩個地方我根本想不出第三處落腳地,男兒志在四方說起來很容易,親身經歷時才會知道內心一片茫然,彷彿站在人車吵雜的十字路口,卻不知該往那個方向走,所以我在車站呆坐很久,不斷考慮該去哪裡,幾次以為適合去那個地方,卻很快被自己推翻,因為每個地方都陌生到沒有安全感,直到午後太陽降到山頭,才想通去哪裡根本沒有差別,考慮太多只是蹉跎時間而已,於是我走到售票口問距離最近的開車的時間還有多久,售票員說十分鐘後開車,問我要到哪裡,我說終點站,拿回找零的錢和車票後,我看到車票上印著:「梨山—台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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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