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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15 03:01:09瀏覽403|回應3|推薦1 | |
「這個您放心,我會有分寸的,如果依您所述,她在這兒根本待不到幾天,所以您也別太焦急了,倒是等她出去後該怎麼安排她的生活,我覺得這一部份您可能要多費心了。」 我留下自己的連絡電話就和對方互道再見;事情過了兩個多禮拜,對方打電話給我: 「李科長噢!陳秋月明天會出所,因為她是被她母親賣掉的,所以暫時由花蓮社會局出面打理,你可以跟他們取得連繫,看你想怎麼輔導她嘛!」 謝過對方,我查到了花蓮縣社會局的電話,和他們承辦這個案子的小姐取得連繫,對方一方面驚訝我的消息靈通,一方面也很高興我能打這個電話過去,尤其是當對方知道我的工作性質後更是開心,連聲強調: 「你願意幫忙真是太好啦!你不知道,花蓮這個地方比西部窮,想要找個寄養家庭真不太容易,早上我們才接到台北觀護所的電話,心裡還在愁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呢,誰知道下午你就打這個電話來了,這真是為我們解決了很大的問題,更何況你又是她的認養人,更是資深心輔工作者,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心理復建工作,你能出面幫忙真是一舉數得呢!真是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的幫忙了!」 對方不斷迭聲道謝,本來只是想協助秋月做心理復建的,誰知道在花蓮社會局承辦小姐的誤解下,竟將我視為秋月的寄養家庭了!在迭迭稱謝中,讓我有苦說不出,也不好意思推辭,只有默認擔起了秋月的寄養家庭。 秋月父親早已經過逝了,所以過去全靠她媽打零工撫養三個小孩,秋月是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妹妹,現在發生這種事,她媽雖非現行犯暫時不用羈押,但因她媽犯了販賣人口的罪嫌,所以秋月縱使回到花蓮,也不可能交給她媽媽繼續撫養,我想在這件事之後,恐怕秋月兩個妹妹也會由社會局的人出面找人寄養的。要讓秋月住到咱家來,這件事本當先跟妻商量的,畢竟認養是一回事,寄養又是另一回事,若是事先不徵求同意,任何女人都不會舒服的;果然妻對我的先斬後奏頗有微詞,畢竟家裡空間狹小,若是陳秋月住了進來,非得逼著其中一個孩子跟我們同榻,一張雙人床硬擠三個人還真是不好睡,如果短暫幾天還好,要是長達幾個月、半年、一年的,那還真的是自找罪受呢。所幸妻為人善良,雖然表現了不滿,但仍同意暫時收容秋月住進咱家了! 科裡的同仁知道了這件事,免不了的會七嘴八舌問東問西的「科長,你認養幾個小孩呀?」「科長,你怎麼都認養女孩子呀,是不是為自己將來打算呀?嗯,放長線釣大魚噢!」「科長,將來你來輔導陳家小妹就嫌太老了,要不要換咱們林科員來啊!年輕、英俊又沒有結婚,說不定還能互相看對眼呢!」 我知道他們是看我為這件事情擔足了心,所以講一些打屁、自我解嘲的話安慰安慰,雖然他們都是出自好心,但我實在不喜歡他們用我喜歡認養女生的事來曲解我的用心,不過總不能因此跟他們翻臉吧,所以只能笑笑以對;不過提到不妨用林科員對陳秋月做心理諮商的想法倒是讓我心動一下,於是找個時間還真的以這件事探詢他的意見,他聽了嚇一大跳: 「科長,您別開玩笑了!我哪成呀!」 「為什麼不成,你是科班出身,又考上了社工師的證照,加上五年的輔導實際經驗,你不成誰成吶。」 「科長,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專長不在感情,論起感情來您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最怕女孩子在我面前哭了,要是女生一哭我自己就心軟了,哪還能理智地去輔導別人,所以科長您別嚇我了,我真的不成的,科裡還是您的資歷最深,您不自己來誰又敢介入呀!」 看到林科員的堅拒,我也不能強人所難,畢竟在科裡我的專長的確是以感情、親子為主,陳秋月的情況雖不完全屬於感情方面,但貨真價實跟親子有關,所以真的推給別人也不好。但我擔心的是秋月跟我有認養人與被認養的關係,所以在輔導的過程中,可能會受到私人感情投入影響,進而影響輔導成效,這是輔導最忌諱的,我沒有把握不放情緒,所以才另想找人輔導她。 請了假跑了花蓮一趟,將寄養手續完成,還乖乖坐在那裡聽了一個小時的寄養理論:帶著陳秋月返回台北的途中,這時我才有暇仔細打量這個我認識十年,卻第一次見面的小女生,她很瘦,身材修長,有著原住民深邃的五官與漂亮的雙眼,但不是我想像中那般黝黑,從外表看起來不像國三的女生,倒像高二的大女孩了。 一路上她保持著沉默,兩眼淨凝視著窗外不發一語,我逗著她開口,她只是望著我又不斷迴避我的注視;一個被認養人面對認養人常引發兩種情緒,一種是歡欣,另一種是自卑,無疑她現在的情緒屬於後者,是我最不願意面對的那種情緒,尤其面對一個大女生讓我找不到話題,實在有如坐針氈的不自在。 我能猜到一個大女生被人認養多年,就個人自尊來說,她並不願意跟認養人見面的,因為跟認養人見面,會使她在認養人面前覺得低人一等,長期受到認養人的幫助,等於永遠欠認養人一個人情,而且是一輩子也還不了的人情;更糟糕的是,現在這個認養人又知道自己賣淫被抓到了,在認養人面前自卑的情緒又加深了一重,如果有個地洞可鑽,我相信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鑽進去;但最最糟糕的是,現在不但逃不掉,還偏偏得搬到這個認養人家裡去住,我相信她會有乾脆死了算了的衝動,最壞的一面都被這個人看了去,等於在大庭廣眾面前硬生生被扒光了衣服,最後一點女孩子的自尊、矜持都保留不住,她還願意跟我談笑風生嗎?別傻啦! 將秋月帶回家後,首先幫她在住家附近的中學補了註冊手續,讓她的生活能盡快步上軌道,等她慢慢適應新的生活模式了,我才開始真正對她進行輔導。 陳秋月的自卑,讓她在面對我時只能唯唯諾諾,無論我說什麼她都是點頭應是,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與看法,乖是夠乖了,但這卻不是我要的秋月,所以培養秋月的自信與找回她對人性的信任,就成了我輔導的首要目標。 要培養她的自信與對人性的信任可不能光靠一張嘴,以為嘴燦蓮花就可以打動她;道理人人會講,你在馬路上隨便抓一個人都會講出一堆道理來,若是用道理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意志,世界上也不會有人自殺、有人患精神疾患了!所以光靠講道理是不能改變一個人的,一個人的個性若是光靠講道理就可以改變,那麼心輔人員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要怎麼收穫就得怎麼栽,想改變秋月的個性當然得下本錢,下什麼本錢呢?時間、精神、耐心、信任與笑臉。 我們每週帶秋月開車出去渡假,常在外面過夜,讓她與我女兒共住一個房間,一方面藉著家庭的溫暖軟化她的排斥,一方面藉著比她小的女兒喚起她的姐妹親情;當然,我也想到愈這麼做愈會引發她的自卑,所以在這麼做的同時,我們將她視為自己的女兒般看待;感謝妻的寬容,雖然一開始妻反對寄養這件事,但她的反對只有對我表示,一旦將秋月接回家裡的那一刻起,她就展現了高度的熱誠,對秋月的噓寒問暖毫不減損,為她買了許多衣物,從內衣褲到鞋子、配飾,乃至生活用品,一個女生該有的東西妻全部想到了,所以妻的支持讓我感動,在對秋月所盡的心力方面,妻其實是超越我的。 妻對秋月所付出的耐心讓我咋舌,尤其在秋月剛到我家時,她的自卑強得嚇人,坐不敢坐,叫吃飯不敢吃飯,連上廁所都不敢去,直到臉憋得脹紅了,我們問她哪裡不舒服,這才敢告訴我們原因,就在這樣的狀況下,妻的做法是讓我陪著兩個小孩睡了一個禮拜,她則陪著秋月連睡七天,讓初到新環境的秋月,藉著枕邊的細語減緩她的忐忑不安,就是用這樣的方式,讓秋月漸漸降低了自卑情結。 秋月一旦能夠接納我們一家人,相對的,她對我們的信任感也就跟著增強,等到這個時候,我才慢慢地去解析她的心情;要讓一個小女生完全忘卻這段過去是不可能的,而我也沒能力做到這個程度,所以惟一能做的就是讓她正視這段過去,以健全的心理去面對這個事實,畢竟事實已經發生,你不可能做隻鴕鳥,以為眼不見為淨就沒有事情發生過。 而秋月的立場則和我不一樣,對秋月來說,這種事情最好永遠自記憶中刪除,即時無法消除也不願意再面對、再提起。但問題是如果無法自記憶中刪除,這種夢魘就會永遠跟著妳,在妳不經意時隨時躍出來吞噬妳,一個人能避得了一時,總避不了永久,當隻鴕鳥只是一時偏安,要想一勞永逸永離惡魔,只有面對它,以健全的心態去克服它、征服它;所以當我試著和她一同面對問題的時候,她沉默抗拒著,緊抿著嘴唇咬成了兩片白色,眼神流露著憤怒與哀慟,蒼白的臉龐滿是倔強。 我教導秋月如何學習放鬆,讓她緊繃的情緒逐漸和緩下來,接著以許多的個案事例說明她的情形不是特例,要知道人的心理總是認為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所有的厄運好像都只降臨在自己身上,若是一旦知道許多人的故事跟自己一樣,甚或比自己還悲慘,那麼這個人的情緒會得到紓緩的,這是另類的同理心作祟,更是一種移情作用。秋月就是這個樣子,當她聽到許多比她還不幸的故事之後,一霎間她好像忘了自己的事情,直追著我問那些人後來怎麼樣了!所以當我轉移她的注意之後,其實她是可以試著將自己悲傷的情緒做個轉移的。 秋月在我家住了八個月,這八個月來我講了許多故事,都是啟迪她勵志與浪女回頭金不換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我堅定了她二度貞操的觀念,對一個受過創傷的女孩子來說,二度貞操的觀念往往是真正救她們的觀念,尤其在東方保守的束縛中,女孩子的貞操等於生命,一旦失去了,就等於生命的價值也沒有了!秋月的媽媽雖然不重視這種觀念,但秋月上過學、唸過書,和其他同儕接觸過,當然知道社會主流的想法,所以她的想法不等於她媽媽的想法,因此建立秋月二度貞操觀念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八個月來,秋月進步很大,縱使那件事造成她一輩子的傷害,但在心理建設下,這種傷害終於減到最低的程度,所以我的輔導也差不多結束了;至少我確信秋月既不會想去自殺,也不會因這件事而患了精神疾患。 秋月的媽媽被判刑了,只是送秋月進火坑的那一對男女始終沒有找到,這是整個事件裡最遺憾的一件事。 花蓮社會局的小姐打電話給我,說是在花蓮吉安鄉有一戶人家很有愛心,是從國外回來的一對夫妻,自己育有一個孩子,本來住台北的新店,後來搬到花蓮去收養了好幾個孩子,其中兩個是秋月的妹妹,現在這戶人家覺得讓三個姐妹分兩邊住總是不好,所以有意讓秋月一併搬過去,一圓姐妹之情,所以託社會局的人問問秋月的意見,問她願不願意搬回花蓮跟兩個妹妹同住,秋月聞言當然是欣喜若狂,而我也樂觀其成,畢竟姐妹情深,誰願意自己的同胞姐妹被人硬生生拆散呢?何況我對她的輔導也可以告一段落了!當然樂於送她到吉安去。 妻幫她整理出三大箱的東西;想起從花蓮接她北上,她的所有只是一只背包,經過八個月,背包不見了,換來的是整整三個皮箱,也由此可知妻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的心力;八個月,若說秋月對我家沒有感情絕對是假的,臨去之前她摸摸女兒、抱抱兒子,連沙發、茶几都忍不住一再撫過,最後她抱著妻痛哭失聲,兩個人哭成一對淚人兒,我也紅了眼睛,這輩子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秋月。 我沒有再見過秋月,一來我們很少去花蓮,二來我們也不想去打擾她的生活,她已經有了個全新的開始,就讓她把以前所有的不愉快都埋葬掉吧!我是她的認養人,當然也是不愉快回憶的一部份,讓她見到我就等於喚起她不愉快的記憶,所以為了她好,我們刻意不去見她,我想,這是當初認養她時就該有的認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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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