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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08 01:47:42瀏覽331|回應3|推薦2 | |
我曾試著幫小彭辦保外就醫,但是不知怎麼的,上面批駁回來,連個理由也沒有給過。 小彭擔任我的傳令大概是全天下最舒服的傳令了。因為他不會掃地,掃起地來像畫大字,東一筆西一筆的,所以乾脆由我自己來掃地;至於整理被褥,我是習慣自己來的,所以當然也不用他動手,整理房間那更不敢勞動到他了!因為我的房間中有太多屬於隊員的密級資料,就算他只有六歲的智力,也不能讓他碰到那些資料的,所以每天他來只做一件事,就是窩在我房間的角落裡看彩色童書。不看書時,他會乖乖的坐在一邊看著我,也不吭聲也不皮的靜靜坐著,我真當他是六歲的孩子一般陪他說話、陪他玩。 小彭不會寫信、不會看信,家裡的信件都是由我唸給他聽,也是由我幫他回信,有一陣子我試著要他自己寫信回家,不過我很快投降了,因為他寫的信不但讓人看不懂意思,更讓人看不懂他的字,我很懷疑這樣子也能唸到國中肄業,實在是政府的德政了。 我教小彭學寫字,慢慢地,他學過的字逐漸多了起來,不過認的字雖然多了,但要整個組合在一塊兒成句子,似乎對他還是一種高難度的挑戰;我也試著讓他談起二十四天內犯下三次「前科」的心理路程,但他似乎並不瞭解我的意思,試著溝通幾次後,我發覺真的像對牛彈琴,只好宣佈放棄算了。 小彭有他自己的思想天地,我常注意到他坐在椅子上傻傻地笑著,這時候叫他,你會發覺他完全聽不到,彷彿他已神遊太虛去了,末了,總會笑出聲來結束整個心靈的出竅,然後傻傻地看著我,笑地像個孩子般的純潔無邪。 我發覺他的思想裡沒有痛苦,只有歡樂,所以當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天地裡時,我只會看到他的笑容,只會聽見他的笑聲;我也發現,其實他的思想天地可能永遠只有一個故事,因為他的笑容次數、間隔時間幾乎都是一樣的,連最後的結尾會笑出聲的音調也都一致,以後經驗豐富了,我光看他笑的樣子,就知道他什麼時候將結束神遊太虛的活動。 他只沉浸在一個故事中,反反覆覆地將自己引領到同一個故事中,讓我很好奇那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不過從他嘴裡我問不出來什麼,也許他不是不說,只是不懂得如何表達吧! 我知道他這樣的情形其實是一種封閉的傾向,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思維領域裡,不過有差嗎?反正他已經是個智能不足者,有沒有成天發呆根本沒有影響,何況除此之外,小彭一切正常──像個六歲小孩一般的正常。我又何必剝奪屬於他自己的快樂呢? 時序緩緩進入夏天,小彭當傳令也將近半年了,這天,醫務所的張醫官到隊上找我聊天,我們倆從外頭聊到了裡面,進入我的房間後,我要坐在角落裡看娃娃書的小彭幫客人倒個開水,小彭傻傻地笑笑,慢慢佝僂著步子踏出房間,不一會兒就端著一杯茶送到張醫官面前;張醫官接過茶杯,怪有興趣地研究著小彭,小彭毫無所覺的繼續回到他的寶座看書去了,我向醫官道: 「其實他很可憐。」 我向張醫官詳述了小彭的故事,張醫官嘆口氣: 「哎!你說能怎麼辦呢?其實不只是他,我相信還有不少人是冤枉進來的,無奈我們也幫不了呀!我們在裡面其實跟他們又有什麼兩樣呢?一樣不能出去,等於不也在關嗎?」 「至少我們有機會休假,像他」我指指小彭「他又做錯了什麼事,連個休假的權利都沒有,他們才是真正的可憐呢!」 我們的話題圍著小彭打轉,於是我聊起了小彭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密秘故事,張醫官聽得非常用心,聽完沉吟半晌,方道: 「他的狀況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一種精神異常現象。」 「小彭?精神異常?不會吧!他只是智能不足而已。」 張醫官道: 「精神異常可不是只限於正常人身上才有,任何人都有可能會得到的,只是像他這種情形,我們很容易被他的智能不足的外表所欺騙,而將問題歸究到智能不足方面而已。他這樣的情形我在學校唸過,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種,要不就是解離性精神官能症,不過這方面的東西我涉獵不多,我建議你帶他去三軍總醫院去看看。」 「如果他真的精神異常,就有可能辦保外就醫了是不?」 我最關心的是小彭能否辦理保外就醫,如果可以,那我會二話不說立刻帶他去大醫院做檢查的。 「依規訂,如果隊員罹患精神疾病當然可以辦理保外就醫,這方面的經驗你有好幾起了,怎麼還來問我?」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因為我實在看不出來他有精神異常現象。」 「有沒有總要檢查了才知道。」 於是等到下一次小彭的家人來會客,我將張醫官的意思告訴了小彭的父親,並問他小彭過去有沒有這種神遊太虛,經常傻笑的情形,小彭的父親和妹妹斬釘截鐵的告訴我,小彭過去從來沒有這種情形發生,而小彭被關進來七個多月了,其間小彭有著什麼樣的異常發展,他們也看不出來,畢竟沒有在一起生活那麼久了,每次會客又都隔著厚厚的玻璃,小彭又不懂得表達自己,所以他們無從得知小彭心理上是否有其他變化。 我徵求小彭父親的同意,帶小彭去三軍總醫院檢查,他父親欣然同意,並丟下三千塊錢做為看病的費用,於是敲定了我帶小彭去做檢查的決心。 本來我對張醫官的話是半信半疑的,畢竟我接觸過十來起的精神異常患者,每個人的狀況都是那麼的明顯,只有小彭完全看不出來有精神異常情形,所以依我多次的經驗,對張醫官所說的話其實是採保留態度的;不過想到小彭當初進來是為人所設計的,其實他是那麼一個單純又簡單的「孩子」,讓一個實際只有六歲的孩子跟一群掱字輩老手、殺人不眨眼的暴力之徒生活在一塊兒,這是多麼不忍,也多麼不公平的事啊! 所以跟小彭父親一席話後,加深了我要帶他去檢查的念頭。不管結果如何,只要有一點點機會就要試試看,否則我真的會良心不安的。 帶著小彭在戒護士的押解下,我們掛了精神科的門診,因為小彭不懂得自我表達,所以所有的情況都是由我代答,小彭反而跟個沒事人一般,坐在診療椅上盯著牆上的掛圖傻笑。 醫生問得非常詳盡,我也將小彭之所以管訓的緣由說明過了,醫生不再問話,開了一些可有可無的藥讓我們帶回來,然後約定了下一個約診時間,就讓我們帶走了小彭。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週,我又帶著小彭到了精神科的門診部,醫生將他轉了個所在,帶到一間密閉的房間中,其中有兩個醫務人員在其中忙碌著,醫生要小彭在一具儀器前坐定後,即將幾條尖端有扁平夾子的橡皮管子貼在他的頭部、胸口,再為他注射了一針,即要我跟戒護士暫時離開診療室。因為這是密閉空間連個窗子都沒有,所以我安心的領著戒護士在診療室門口找個地方坐了下來;其實我也不擔心小彭會乘機逃亡,畢竟他實在不是一個作奸犯科之輩,好像沒有什麼安全顧慮的。 做完了檢查,醫生又跟我約了下一次的診療時間,我們帶著只會傻笑的小彭離開了醫院。 到了第三次門診,醫生又為他做了超音波掃瞄和一些我也看不懂的檢查,我只擔心這樣子做下去,小彭父親留下來的錢怎麼夠用呢?我自己身上是沒帶多少錢,若是繼續這樣子檢查個不停,我怕會被當在醫院裡了。 第四次到門診,醫生問我: 「你們單位同意他住院嗎?」 「您的意思…他真的有精神異常現象?」 「這倒奇怪了!你們如果懷疑,怎麼會帶他來看病呢?」 醫生不滿我對他的話產生懷疑,有些不高興的頂回來。 「其實我們是看不出來,是我們醫官懷疑,所以建議我們帶他來做檢查的。」 我解釋著,醫生神色稍稍緩和,喝了一口茶,向我解釋小彭的病症: 「經過會診與檢查,我們懷疑病患罹患的是精神分裂症,當一個人受到過重的壓力與創傷時,在精神上會出現崩解或分裂的結果。人活在世上,都有上天所賦與的天生需求,像免於恐懼、受到尊重以及被愛等等的需求,當這些基本需求受到壓抑或踐踏時,人的精神狀態便會受到影響,輕者可能會造成憂鬱或焦慮等精神官能症,嚴重的話會導致脫離現實的精神分裂症。 你別看病人是個智能不足者,其實他也會感受、也有情緒,平時他在家人的照顧下成長,所以沒有受到重大的打擊與壓力,生活一直平平順順的,如果照你們所說的情形,他之被關是冤枉的話,其實他也會懂得失去自由的痛苦,不過他不懂得的是如何排解他的壓力,所以這種困擾他的情緒就在心裡一直發酵,逐漸累積,在他身上就形成了精神分裂傾向。」 我疑惑的問道: 「說句實話,醫生,我也送過不少精神異常者來就醫,不過小彭的情形我倒是頭一次見到,根本沒有精神異常患者的行為舉止,又怎能研判他是精神分裂者呢?」 醫生微微笑道: 「這要靠經驗與科學數據,經驗是醫生長期與病患相處的結果,科學數據是我們為病患所做出來的病理檢查結果,兩者配合分析後所得出來的總結才是判斷的依據。一般人對精神分裂者有個錯誤的認知,認為精神分裂患者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其實這種認知是不對的,很多精神分裂者平時仍有正常的行為與反應,只有在碰到壓力或打擊大時,才會受到這些外在影響,將精神以『分裂』的方式呈現出來,到那個時候就會失去正常意識,且喪失病識感。 我們研判一個人是否得了精神分裂症,可以從患者是否有幻聽、幻視、幻想現象來觀察,病人常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是你的說法,但對我們而言那就是一種幻想的狀態,在幻想中他會笑,可能是正面臨著一種幻聽幻視的現象中,他正看著別人對著他說話,聽到好笑的地方、開心的地方所以笑了,不過尚好的是,他目前所聽到的、看到的都是正面的,若是聽到、看到都是負面的,我想他的情緒會呈現出完全相反的一面。 精神分裂症大致分為四種類型:妄想型、錯亂型、僵直型與未分類型,除妄想型比較具有攻擊性外,其實其他三者比較不具攻擊性,他的情形是屬於錯亂型,特徵是時常傻笑,做出怪異的動作,可能是因為跟他的幻想世界有關。所以我們建議讓他住院檢查長期治療,就是不知道你們單位能不能同意呢?」 我不敢當場答覆醫生,回到隊上後,即將醫院對小彭治療的情形,以書面回報了上級單位。但是上級打了回票,認為小彭不適合住院,請我繼續協調醫院開具診斷證明,以便辦理小彭的保外就醫。我知道上級根本不可能讓小彭住院的,因為這種長期住院的戒護人力是個問題,每天二十四小時固定兩個人在醫院看護他,對我們目前人力吃緊的狀況而言,根本就是一個大麻煩。所以我只好再回頭找醫生協商,請醫院出具診斷證明,以幫助小彭辦理保外就醫。 醫生以診療時間不足無法開具證明拒絕了單位的要求,但同意我定期帶小彭去醫院做檢查,等病史累積到一定程度,他們就會開出證明的。 就這樣,我每週帶小彭去一次醫院,其間也不斷地跟小彭的家屬保持連繫,讓小彭的家人瞭解小彭的情況;他的家人多次想探聽我何時帶小彭去醫院,因為他們也想去醫院聽聽醫生對小彭病情的解釋;其實我想這些都是假的,想看看兒子是真,無奈這和轉診規定不合,只有請他們多多忍耐了。 連著看了四個月的病,精神科的醫生終於開出了小彭的診斷證明,我如獲至寶的向醫生再三道謝,醫生笑著打趣我道: 「他又不是你的家人,你開心個什麼鬼,是不是拿了家屬的好處呀?拿一點出來分吧!」 「去你的!現在我無求於你了,可以對你不禮貌啦!」 我笑著回答他,他哈哈大笑地跟我分手了。 回到隊上我立即為小彭辦理保外就醫,等了一個多月,終於這一回准啦!我將這個消息以電話通知了小彭家人,當天擦晚,小彭一家三口已經到營區門口等候接人了。我將換上便服的小彭帶到營區門口時,小彭一家人緊緊地擁抱在一塊兒,分別了一年的愛兒終於回到他們的懷抱,他們怎能不開心、不激動呢? 小彭的父母不斷跟我道謝,並要求我去中部玩時一定要到他們家去,面對這樣和樂的一家人,這樣的盛情讓我感動,也讓我痛恨當初為了績效,而送小彭管訓的那個惡劣警察,拆散這麼一家老實人真是良心何在啊!含笑送走了小彭一家人,我望著他們相互扶持的身影特別感到溫馨;不過,我是不會去他們家的,畢竟和隊員搞個人關係是職訓總隊的大忌,我只希望往後他們一家能順順利利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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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靈 ) |